陳長吟
日落的時候,太陽在西天更加燦爛,但并不刺眼。一縷縷柔光斜射下來,將彎曲的月河川道渲染得朦朦朧朧,如詩如畫。
我們從恒口古鎮乘車出發,沿月河岸邊的公路一直向西,穿月亮壩,過越嶺關,在梅子鋪街頭左拐,轉向南行。
眼前一個小盆地,四周山坡合圍,一個小村子靜靜地躺在中間。農家的墻壁上,涂抹著巨幅彩畫,是勞動和生活的場面,非常立體地豎立在面前,與田野融為一統,F在正是春耕時節,農人趕著黃牛犁田,幾只雀鳥兒在邊上跳前躍后,仿佛是農人及黃牛的伙伴,為他們進行伴舞和演唱。這么和諧的場景,恐怕只有在嶺南的田園之上才能看到。
穿過盆地,開始爬山。汽車在陡峭彎曲的山路上小心行駛,十幾分鐘后,來到山間一個平臺,幾間房屋前刻著“明月寺”的石碑。這個寺院很小,石階之上,立著一間主殿,兩側配著小廂房。它們靜靜地貼在高大的山體之下,簡樸精致而清雅安謐。進內參拜,知道明月寺最早興建于秦代,是當地群眾為紀念秦大將軍王翦而建。噢,有歷史了,不過聽說過去寺小無人幾近荒蕪,這幾年才翻修重建續了香火。兩側的狹窄廂房里,布置著一個書法家的作品展。字不錯,但不曉得有多少觀眾?或許人多人少無所謂,把作品置放在清風明月間,山霧翠色里,藝術與自然的和諧成為一景。
出了明月寺,繼續朝上行駛。山越來越高,霧越來越濃,樹林披著一層白霜。拐過一個彎兒,眼前突然閃現出兩排高低錯落的平房,這便是網紅打卡地——“南山云見”民宿了。此處地勢很好,山峰是天然的圍屏,云霧常來變幻演出,富氧的空氣由你任意吸取,環境當然使居住者怡神養心了。
其實,這兒原來只是幾間農家土屋,有一位詩人進山采風,非常喜歡此天地之境,便把農房租下來,圍了院子立了大門,重新鋪蓋了房頂的青瓦,泥刷了外邊的墻壁,裝修了內部的生活空間,使之看起來整潔干凈,住起來舒適可心。
最為特別的是,每間房子里,都掛了藝術性頗佳的書畫作品?春喗,知道這些作者大多為中國書協、美協的會員。由此可以見出莊主的審美品位和社交范圍。
晚飯時見到莊主,一位英朗的青年詩人。他向我們介紹菜品:洋芋粑粑炒臘肉,香椿芽炒雞蛋,青菜煮豆腐,酸菜炒魔芋,新鮮魚腥草等等,都是綠色食材,采自山莊外的坡地里。
飯畢,莊主帶我來到坎下大房旁的一間側屋,說這兒原是牛圈,讓他改造成接待好友的隱室。白日里游客多環境嘈雜,但這間隱室,卻少有人踏入。鉆進窄門,看到一個狹長的小屋子,有一面墻的書架,擺著一些時尚的讀物,還有莊主自己寫作出版的幾本詩集。室內的桌子是一面老門板,座椅由原木做成。玻璃窗外,是溪谷森林,那濃郁的綠色波濤,似乎要漫進屋內來。窗邊的土墻上,貼著兩個拙樸的大字:不急。
坐下來,不急。莊主燒了水,沖泡著他們自己采摘、制作出的明月貢茶,端上桌面。我們品著香茗,聊起天來。
莊主談他讀師范學校時的文學愛好,分配到機關工作后的僵硬和不適,辭職去北京進修住地下室寫作的境況,回鄉在企業打工的磨煉,做酒生意掙來的第一桶金,漫游到南山來的創業歷程等等,帶著彷徨、深情和自省。
我也談了這次回故鄉的感覺,未來的意愿及打算。
我們談得隨意、自然,比較融冾。不同的是年齡,相同的是都想為這個地方做點事兒的心靈。
不知不覺地已到深夜,鐵爐里的柴火加了幾次,該休息了。
步出小屋,寒意抓緊機會將我包圍了,好像它們是初春的使者,報告著這個季節山林里尚存在的威脅。我打了個冷戰兒,裹緊外套,聳聳肩,將山風撥開,挺胸前行。
晚上住在靠山的一間客房里,雖然空調開到最高溫度,仍然有點陰涼。因季節問題,進山的人尚不多。我想,這地方可能是夏日避暑的天堂吧。閉上眼睛,人置身在一片空寂中,我竟然失眠了。心里思忖,是不是習慣了城市嘈雜的生活,無福享受這山中的清凈?是不是攬了太多的事務,無法獲得內心的安寧?是不是離開南山這么多年,人的身心變得脆弱了呢?看來,獨居是一種能力,寂寞是一種考驗,自由自在、自得自樂是一種福分?磥,還是要多回故鄉,充盈地氣,強筋建骨,增加免疫力啊……后來,在電熱毯溫暖的擁抱中,我慢慢進入夢鄉。
早晨醒來,天色大亮,穿衣出房,突然看到院外的小路上,有一個特殊的景觀:一塊碩大的長滿青苔的巨石后,伸出一棵赤裸的樹身。樹身上兩段枝丫斜升向天空,充滿力感,卻又有點莫名的冷硬和孤挺。
這簡直就是一幅天然的枯墨國畫,我掏出手機,從各個角度拍了照片。
爬上巨石,站高望遠,但見南山的峰頂,密密的樹林披著白霜,與巖石黑白相間,際線分明。轉過身來,向北邊的山下望去,狹谷中鋪滿了云霧,將森林、房屋、公路遮掩的隱隱約約,縹緲無垠。
吃了早餐,莊主帶我沿著林間小道,下到谷底,一條清亮的溪水肆意地奔流著,這是大南溝。我們在人行步道的石階上走了一段,看到三處跌宕起伏的瀑布,青石突起,白瀑急湍,水勢上下左右任意彎曲,十分壯觀。
繞回山莊,宣紙已展開,我提筆寫下:
游山常遇美景
臨水靜聽弦音
莊主駕車,把我送下南山。我還會來的,在這里清理心緒,好好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