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天
旬陽籍著名作家孫揚老先生的《黑山虹》,是一部歷史題材的長篇小說,它為近代以來至新中國成立初期,故鄉旬陽段家河黑山農民專門勾勒了一幅興桑養蠶的恢宏農耕文明圖景,展示了繅絲織布面貌的錦繡畫卷,具有濃郁的鄉愁味道和歷史滄桑感。
作品的故事是以山臘梅為代表的佃農,為反封建、反奴役、反剝削,追求底層百姓的幸福生活,突破以柳化謀為代表的地主階層要求按照自己的利益種植糧食作物從而限制佃農發展蠶桑等多種經營的故事沖突中徐徐展開的。
故事女主人公山臘梅家窮志向高遠,男主角申治平身殘志堅,他們共同托舉著黑山的彩虹,編織著桑梓的錦繡,沖破多重障礙牽頭組建了山虹紡織社龍頭企業。在他們的帶領下,像孫賢良、水彩蓮、梁鐵娃、冷俊魯等眾多柳化謀的佃戶,紛紛開始發展興桑養蠶的梯坎經濟,并積極參與到山虹紡織社中,走出了一條逐步擺脫地主柳化謀土地束縛的致富路子。此舉強烈地沖擊了地主柳化謀的既得利益,他在千方百計阻止佃農發展蠶桑的圖謀失敗后,又想方設法釜底抽薪破壞山虹紡織社的發展。從攔截學成歸來的山臘梅搞假意合作,到挖墻腳策反強仁愿、派侄子柳三安到山虹社當臥底、以減租為誘餌誘騙水彩蓮放棄養蠶,拉攏織布匠人包兆對抗山臘梅,勾結保長、鄉長和國軍連長拉偏架等一路打壓未遂后,便雇人挖山臘梅的祖墳,雇陰陽先生恐嚇養蠶大戶孫賢良養蠶,后又赤膊上陣,帶人直接砍掉孫賢良的桑葉。最后,他又唆使雇農二魯子將外出采桑葉的孫賢良推下萬丈懸崖,致其喪命等,其歹毒的手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這也使整部小說結構呈現出一種多元而立體感縱深感,在強烈的矛盾沖突中,將農村那個年代的“寂寞沉悶,一團死水”,寫得“波瀾壯闊,洶涌澎湃”。
作品中的主題思想、藝術初心與時代脈搏一起跳動。孫揚老先生雖然以舊時代的農村農耕生活為背景,把小環境、低視角、過去式作為寫作主題,規避了現實題材的羈絆,算是一種題材上的精明又高明的選擇。作品具有極其不平凡的思想境界和民生水準,在“一帶一路”的背景下,作為旬陽乃至安康,有西漢鎏金銅蠶作絲路源頭的見證。由此,這部作品給了我們極大的思考空間,它在具備極強的文學價值,又具有很強的社會意義。
作品中塑造的人物性格鮮明生動。正面人物山臘梅“犟”,自己窮,并不稀罕對方的發家致富。在選擇婚姻上,她認為:“富有,是愛情需要的,但它太會摧殘真愛的靈魂,金錢是愛情必備的,但它會玷污深愛的真誠。”為此,她拒絕與柳家的富二代柳三安成親,卻與殘疾跛子窮人申治平成家立業,一心一意帶領佃戶發家致富。反面人物地主柳化謀“奸”,他“頭戴禮帽,手柱文明拐棍,一副尖嘴猴腮”搜刮窮人的品相,其所作所為,盡顯奸詐,讓人如遇蒼蠅般惡心。還有正面人物孫賢良的“正”,孫明義的“義”,柳曉云的“善”,水彩蓮的“親”,梁鐵娃的“實”等以及反面人物柳三安的“毒”,強仁愿“陰”,二魯子的“蠢”等,其性格特征在故事的鋪排中都鋪排有序,涇渭分明,讓人過目不忘。
作品中的故鄉情懷熱辣滾燙,滾燙中有著堅守和夢想。孫揚老先生長期在外工作,而家鄉的一天一地、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果一花、一鳥一獸、一園一舍所綻放出來的樸素美麗和永恒思念,都在他的心里成倍地放大,在作品中無盡地回味;夭蝗サ墓枢l,憶不完的鄉愁裊裊。那漢江河、薛家灣、孫家梁、水泉溝、柳家坡、屈家埡、鄧家嘴等黑山腳下的村村寨寨,山山峁峁都成了這部作品的地理坐標。那刺玫花、苦菊花、金銀花、山茶花、馬桑花、沙棗花、十里香等都在這部作品中散發著故鄉泥土般的清香,有如一幅水墨長卷,落墨不多、色彩不重,卻是層次雋永、意境高遠。
方言作為地域文化的一種載體,是植根于民間的文化形態,具有深厚的民間文化土壤。從方言中可以窺察一個地域的社會習俗、文化傳統、生活風尚等人文因素。作家對語言有著特殊的敏感與迷戀,自然不會忽略方言土語的特殊魅力和恰到好處地運用。
鄉情最濃的故鄉人與事,牽動人心的還是作品中無處不在的方言土語,讀起來像撿漏兒一樣令人驚喜。如:“這頭殼郎子吃得很香,發出嘭嘭的響聲”;“這樣喂,會很快起膘的”;“藥包噗沓一聲掉在地上”;“招惹別人嚼口舌,說閑話,倒是非”;“有些皮薄,不好意思”;“就這么定,可不能把人家給閃了”;“有手藝,不葛人”;“過細,慢走呀”等等以及光眉畫眼,敲名叫響,猛不棱登,搭眼一瞧,心眼瞎,細發,擋磕,擰瓷等土話,都滿實滿在地散發著濃烈的鄉土氣息。至于那些俗語,如:“什么蔓蔓,結什么蛋蛋”;“錯過此地無好店,離了此廟難燒香”;“你有你的關門計,我有我的跳墻法”;“黃連樹根盤根,佃戶人心連心”;“割不到麥子,還拾不到麥穗”;“窮死不耕丈人田,餓死不進蘿卜園”等,都成了作品中的畫龍點睛之句,讓人讀出了兄弟姊妹般家常的親切,反而比那些刻意創造所謂的名言警句來嘩眾取寵要融洽而貼切得多。
作品中的景物描寫十分傳神。它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故事情節里的情景交融。如,描寫山臘梅與申治平籌謀發展的沉思時:“桐油燈一閃一閃地亮著,亮光顯得有些暗淡,屋里一時陷入沉靜的狀態,仿佛聽得有一絲絲微風,從門縫鉆進屋內的嘶嘶聲。”描寫柳化謀做賊心虛的神態,深夜“柳家門樓上的燈籠,在微微的夜風中搖來搖去,門樓下的后門外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見,柳化謀躡手躡腳地從這里進了門,生怕別人發現,不體面。”描寫柳曉云生氣時的神態:“只聽到自己疾步的風聲,并沒有聽見發怒的叫聲,那種不歸常理的叫聲,被樹上的鳥兒喙走了。”描寫山臘梅識破柳化謀計謀的開心狀態時:“那南嶺北坡里茂盛的桑樹綠葉,在陽光下,閃耀著綠色的波浪,聽得出來,仿佛有一箔一箔的金蠶寶寶正在會餐,發出嗤嗤的響聲,一下子感覺地球在響聲中徐徐轉動。”描寫租戶、桑戶、棉農等的扎堆上訪,柳化謀驚嚇得心驚膽戰時:“只聽得冷俊民的一聲嘶喊,整個人群響起了斥責和質問聲,仿佛是一陣一陣轟隆滾動的雷聲,震天動地,又如奔瀉的巨濤一浪高過一浪。”描寫訪民的要求滿足時:“一陣激動的呼聲,穿過山梁上濃密的柏樹林,在蒼茫的土地上,在廣闊的云天里飄蕩滾動,一群一群山雀在黑山灣的上空展翅飛翔,旋轉了幾陣子,好像發現了生命秘密,呼呼啦啦地落在崇山峻嶺的叢林之中。”如此等等?梢哉f,在環境烘托人物內心活動方面,情景交融的嚴絲嚴縫,意境表達得到邊到沿,情景刻畫得惟妙惟肖,形神兼備。
這部《黑山虹》小說,我是一口氣一字不落地拜讀欣賞完的,由此,讀出了老先生那熱血沸騰的文學情懷和家國情懷。尤其是獲悉老先生書寫了600多萬字的文學作品,并且在耄耋之年出版發行了110萬字的三卷本長篇紅色小說《興安蹤影》,接著,又以自己的“任性”和“韌勁”寫作出版了《黑山虹》,其矢志不渝筆耕不輟的精神,實在令人敬仰與感佩。
文到此處,本可打住,但看到孫揚老先生在后記里寫道:“《黑山虹》小說本來計劃寫四十五萬字,現在只寫了二十多萬字,好像有點草草收筆,有些人物的命運留下懸念,待那些人物再現的時候,就算完成。”我就有點沉不住氣,就想順著老先生的思路,談一點在創作第二部《黃櫨霞》時可以參考的建議:
作品中一些故事情節很精彩,但有些劇情反轉太快。如,柳化謀在租戶上門鬧事后,中間沒有任何重大事件和邏輯層次改變他為富不仁的德行,就開始兌現承諾,似乎存在一些不合情、不合理之處。
作品中的人物個性很鮮明,但個別人物刻畫力度不夠。如,柳三安,應該是個壞人,或者說是個反面角色,但總感覺“壞”沒有壞透,“反”也沒有反夠,還需再加點火候。作品中的紡織和印染技術有所涉及,但興桑養蠶的路徑反映不足。如果把興桑養蠶的過程移植到蠶農身上,隨著故事的演進相應表現出來,那就顯得更加靈動、鮮活而飽滿,更加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