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關,在陜南一帶最熱鬧的一件事情莫過于烤土酒了,從巍巍的秦嶺到連綿的巴山,幾乎家家戶戶都烤土酒。走進山坳子里的小村莊,便會看到院頭的土灶上煙霧繚繞,空中漂浮著濃郁的酒香,這就是秦巴人在自釀土酒。
釀土酒是技術活,男人們把一筐筐發酵好的酒料倒進釀酒木桶里,一層層摞起來上面罩著“天花鍋”,下面的大鍋開水翻浪,女的不停架起木棒柴,燒著旺火,柴火在爐膛里跳躍著,使這冬日大地也溫暖起來,不長時間土酒便流淌起來,酒香撲鼻,男人們接上半碗“頭令酒”,慢慢品味,接著“哈哈”大笑:“好酒好酒”,余下的酒潑灑到灶洞里,“轟”,一股火苗子竄出來,映紅了女人的臉,酒香就在整個村莊彌漫開來。
陜南,山美水美地美,四季分明,氣候濕潤,瘋長著釀酒的糧食和山果。這里耕種的水稻、小麥、玉米、高粱等作物,是釀酒的上等好料。川道西路壩盛產糯米,人們就喜愛釀造黃酒稠酒喝,選一個黃道吉日就在家里做起了黃酒或稠酒,用糯米發酵,酒壇密封兩個半月后,就有了酒的清香,酒的醇厚,來了客人便用自釀的黃酒招待客人,很是受用。那種酒就是陜南人獨有的土酒,一種地道的散發著濃郁泥土氣息的米酒,這類酒還漂洋過海飛到老外的餐桌上。
陜南中高山區的土酒釀造已有幾百年的歷史,這里自然環境優美,生態稟賦能力強,氣候溫和,一年光照時間長,有條件的農人們都在房前屋后種植著甜桿兒,種植的甜桿兒長得很茂盛,像一排排威武的士兵般挺立,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還有的種植在光線充足的山坡上,形成密不透風的青紗帳。秋冬后,這些桿桿兒都上了甜味,農人們砍回家晾曬,通過發酵等一系列釀造程序后,就做起了桿桿兒酒,每年的第一甑桿桿兒酒出鍋的日子,也便是整個山村男人們的節日,每個人手里都捧著只粗碗或玻璃杯子,就著那剛出鍋的熱酒,痛快淋漓的喝著,干了滿上,再干了,再斟滿。上了歲數的長輩們則一邊喝著土酒一邊唱著那些年代相傳的古老歌謠。
秦巴山林密集,山果豐盛,每到秋季,紅紅的柿子,黃亮的拐棗,粗壯的高粱甜桿,滿山滿嶺都是,是釀土酒的好料。陜南的柿子、拐棗酒的做法和釀制桿桿兒酒一樣,這種酒很清亮,喝后不上頭不傷身,很受人們的喜愛,他們自豪的說這才是陜南人正宗地道的“安茅酒”。每家每戶都儲存著幾百斤土酒,在日常勞作之余,在塵土飛揚中,在號聲陣陣中,在入林伐木中,在各種各樣的筋疲力盡之時才能開懷大飲,千杯不醉。還有烤玉米酒、洋姜酒的,也是正宗的土酒。
陜南人常說,再好的瓶裝酒都比不上陜南土酒更綿長、更強悍,更純粹,品酒是陜南人的一大享受,男人們要想真正懂得或領略到土酒那種深厚的內涵和魅力,就得到山村的火塘邊與那些叔伯兄弟們狠狠地拼上一醉,只有被這沸騰土酒灌溉過喉嚨的男人,才算真正的男人;只有被這放縱、敦實的土酒浸泡過生命,浸泡過愛情、淬火過人生的漢子,才是真正的漢子。陜南的女人,水靈漂亮,天生的小酒窩,一般不端杯,但端起酒杯來,是爺們也喝不過。酒醉后還能干農活、家務活,陜南女子也是土酒歷練養著的,對土酒情有獨鐘。
陜南的土酒包含著一種血性,一種德行,一種氣質,小小一口下去,看著它弱小如水,卻猶如金刃般銳利,縱然是山一般剛烈的漢子,也會酥軟成一灘爛泥。陜南的土酒堅毅、隱忍、張弛有度、從容不迫,是酒中的隱士,酒中的俊杰,大智若愚,純粹率直。
陜南人仗著一身的酒膽,敢于走南闖北,再高的山峰也不過是胯下的一坨泥塊,憑一身的酒力,在陡峭的人生,因從小被土酒煅燒過,錘打過,也不過是道一抬腳就邁過去的坎子,胸襟開闊的像腳下的黃土地般厚重,人情和諧的清冽如酒,心靈空曠卻寬闊,遇到艱難險阻會勇往直前的。
■ 李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