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溝外爺家的黃土地西瓜,甜到我的夢里。
陜南的土地大都是黃土地,黃土地是有個性的,下雨一泡黃湯湯,走路拔掉鞋幫幫,太陽一照硬似鋼。這就是黃土地剛烈的個性,也造就了陜南人不屈的性格。
個性剛烈的黃土地,長出的果實,顆粒飽滿,味道純正,是地地道道的土莊稼,這些土莊稼,養育了陜南人,長出了黃土一樣漢子。黃土地也長瓜果,長出的西瓜皮薄、瓤沙、亮紅、味甜,也長出了瓜一樣香甜、漢水一樣清麗可人的陜南妹子。
黃土地的西瓜,最甜的要數西路壩李家壩黃土梁和建民蓮花溝的西瓜,吃一塊這樣的西瓜,那香、那甜、那美、那涼,一直沉淀到人的靈魂深處,讓人時時回味。盛夏西瓜上市時節,李家壩黃土梁的西瓜下秧了,黑寶石、綠翡翠一排排擺在316國道兩邊。南來北往吃過李家壩黃土地西瓜的客人,都要駐足買上幾個西瓜,讓遠方的家人也享受一回黃土地西瓜的風味。蓮花溝的種西瓜能手蓮香是我的表妹,西瓜開園了,瓜農們將一車車西瓜運往安康城區農貿市場兜售,蓮香亭亭玉立,她的瓜攤圍住的人最多,市民們打趣地問:“女子,哪里的瓜?”表妹西瓜一拍,甜甜地說:“咱蓮花溝的瓜,看,金黃金黃的泥巴還在瓜肚臍粘著哩,不甜不要錢。”接著,她用殺瓜的刀尖挑出一塊紅紅的西瓜瓤,讓他嘗,只見他用大拇指和二拇指一捏,偏著頭,丟進嘴里,甜得他臉成了一朵盛開的蓮花,二話不說,挑上幾個就過稱。往往這個時候,外地的西瓜攤很少有人問津。外地的西瓜,不是催熟的就是放熟的,吃起來有水無味,只能等到西路壩黃土地的西瓜罷園了,它們才有了市場。
外爺家就在蓮花溝的甘溝梁上,甘溝梁也是金黃金黃的土壤。小時候我問外爺:“甘溝梁無水,咋不叫干溝梁哩?”外爺說:“咱甘溝梁的黃土地是甜的,這才叫它甘溝梁哩,不信你嘗嘗外爺的西瓜。”
種瓜是個細心活,頭一年冬天,外爺就把種西瓜的窩子深挖,冬凍,開春下西瓜籽、育苗。種出好西瓜的關鍵是土壤和底肥,外爺把經過一冬凍酥的黃土刨上來,墊上底肥。上等底肥是香油餅和干牛糞,然后鋪上酥土,等待一場透墑的谷雨就可以栽西瓜苗了。
外爺栽好瓜苗,就開始搭守瓜的瓜棚了,瓜棚在院頭,院頭下就是外爺的西瓜園。外爺栽四根桿子,綁幾根橫桿,一個簡易的瓜棚搭成了,外婆就點菜瓜了,繞瓜棚四周,點上絲瓜、金瓜、黃瓜、葫蘆。急性子的我,天天看外爺的西瓜秧和外婆的菜瓜秧,西瓜秧碧綠碧綠的,在那一個個的大窩子里顯得渺小。外婆的菜瓜窩窩總是沒有芽探出來,急得我在外婆面前嚷嚷,外婆戳我的腦門,它們和你一樣,也是小孩子,在黃土里做夢哩,等到春雷一響,它們就醒啦。
一個夜雨后的清晨,外婆喊,它們出生了,快來看呀! 疑惑,明明種的是絲瓜、金瓜、黃瓜、葫蘆,怎么它們長得和西瓜一個樣。一根細細的徑,粘兩片嫩葉像兩只攤開的手擁抱晨曦。外婆說,西瓜和菜瓜它們也是我的孫子哩,長大了也就和你一樣漂亮了,還要結香甜的瓜果哩。于是我盼著它們快快長大,和它們比美。慢慢地,它們起藤了,沿木樁攀爬,爬過木樁頂,在瓜棚上蔓延。這時候,分清哪是絲瓜,哪是葫蘆了。絲瓜竄得最快,一時間就上了瓜棚頂端,金瓜也緊隨其后。慢慢騰騰的是黃瓜了,總是在木樁上縈繞,可它們又親如一家,絲瓜拉著金瓜,金瓜扯著葫蘆,葫蘆拽著黃瓜,一起纏來繞去,不分不離,鋪綠了瓜棚。
院頭下的西瓜秧起蔓子了,外爺像經管寶寶一樣,除草、捉蟲、追肥、打結,慢慢地開出了西瓜花,結出了小小的綠西瓜。外爺把馬札子就安放在瓜棚中間,守著院頭下的西瓜園。
外婆的菜瓜也結果了,一條條絲瓜像綠色的棒槌,懸在半空。三五個或紅色、或淡黃、或乳白的金瓜、葫蘆點綴其間,搖涼半個夏天。西瓜園忙累的外爺往馬札上一躺,砸吧著煙袋,花的影、瓜的影、葉的影在他臉上亂晃,晃著晃著,煙袋一歪,就呼嚕呼嚕睡著了。
西瓜成熟了,外爺摘一顆最大的西瓜,刀剛剛接觸到西瓜身,只聽到“嘭”一聲,西瓜自己炸開了,血紅的西瓜汁流出來,有了外爺的西瓜園,我就擁有一個甜甜、涼涼的夏天。
■ 張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