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眸
陽光下,一壇子旬陽豆醬散發的特殊味道,一次次飛越萬水千山,在舌尖上停留。旬陽豆醬,那是故鄉召喚我歸去的味覺密碼。
春暖花開時節,走進旬陽農村,不時看見提著鉆棍,挎著黃豆種子的人。舊年的麥茬也不用挖掉,只需將鉆棍鋒利的尖頭在麥茬邊上用力點一下,趁著鉆棍拔出的時候扔兩顆黃豆進去,就算種下了。黃豆三五天就發了芽。不久后,密密麻麻的黃豆秧豐盈了整片土地。幾個月后,黃豆葉子變黃凋落,密密麻麻的豆莢綴滿枝條間。我們將黃豆秧子割斷背回家晾曬,用連枷打下黃豆,用風車車干凈豆殼,將分離出來的圓溜溜金燦燦的黃豆曬干裝倉。入冬后,勤勞的女人們用條盤滾動黃豆挑選出顆粒大的留種或長豆芽,次一點的黃豆就可以用來做豆腐或者做豆醬了。
做豆醬最主要的是熬制大料。我家做豆醬的大料主要是花椒粒和花椒葉,再加上茴香葉子和紫蘇葉子、八角等,全部是天然調料。用大鍋將黃豆煮爛,加入辣椒粉、鹽和大料汁水攪拌,裝進大壇子里,在大壇子上罩上一層紗布,放在太陽底下晾曬。每天開曬前要攪拌,將底下沒曬到太陽的黃豆翻到面上來,反復如此,豆醬很好地吸收了調料汁,越來越香,惹得小孩子常常想掀開紗網來,挖上一調羹,解解饞,往往會被母親制止。母親說,太陽把壇子曬熱了,“動”不得啊,“動”一下豆醬就會發酸,只要一發酸,整壇子豆醬就會壞掉。
一到冬天,在旬陽農村,家家戶戶屋檐下、院子里,靠著陽光的地方,都放著裝滿豆醬的闊口壇子。
曬豆醬最怕下雨,下雨會讓豆醬發酸有餿味甚至長蛆。幸好,旬陽的冬天,晴天總是比較多,一晴就是幾個月,陽光不斷地照曬,豆醬變得越來越濃稠。等大料汁和豆醬充分融合,豆醬變干,母親很快又熬出一大鍋大料汁水來,倒進去,再次晾曬,直到第二次汁水完全曬干,才算大功告成。
旬陽豆醬,除了用黃豆曬,還會用作豆腐剩下的豆渣曬。曬干程度上,既不像豆豉那樣地干硬,也不像四川辣醬那樣的多汁。又因為旬陽人不太善于吃辣,因此旬陽豆醬咸辣適中,大人小孩都喜愛。
把曬好的豆醬裝起來,給城里的親戚送上一小袋,親戚笑得合不攏嘴。給左鄰右舍送點去,互相比一比,看誰家的豆醬香。我家的豆醬因為嚴格按照程序,中途阻止了我們的偷嘴,在加入第二道汁水時,放了芝麻,所以醬香味特別醇厚。
豆醬燜五花肉是婆的絕活。家里殺年豬那天,婆的這道菜讓殺豬匠和幫忙的人贊不絕口。
先把煮熟的五花肉切成薄薄的大片備用,再將豆醬放在鍋里煸炒,炒香后加適量的水,再加入切好的五花肉去,小火燜煮,讓豆醬汁水很好地融入五花肉里,起鍋時加點蔥花,讓人食欲大開。夾一塊沾滿豆醬汁的五花肉,醬香濃郁,就著米飯吃,簡直是神仙生活了。
曾經,那一壇子豆醬成了我們那些住宿生的美味佳肴。每到周末,挖上幾勺子豆醬,剁點青紅辣椒,加點蔥段炒好,用搪瓷缸子裝了帶到學校。吃飯時挖上幾調羹放進去,再挑食的人也忍不住多吃幾碗飯。
在外漂泊許多年,每每碰到旬陽人,總會厚著臉皮說道:“你要是回老家,就幫我弄點豆醬來。”前些年,終于回了一次旬陽,特意去旬陽縣城農貿市場尋找豆醬,稱了好幾斤帶回江西,用瓷分裝了,竟然舍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