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曉群
古道人家
在寧陜城隍廟,我看到一塊兒熟悉的石牌匾。三米多長,一米來高,整石板雕鑿,重達千斤。上面書寫著“樸實遺風”四個遒勁楷書大字。
我問陳盛寧先生,這是古子午道龍王鎮柳家堡子的東西,你怎么得到的?他反問我,你怎么知道這是柳家堡子的?我告訴他多年前我在考察古子午道時,在龍王鎮柳家堡子看到過這塊牌匾。當時沒有人保護,日曬夜露,表皮風化,村民們用它曬干菜。
他說你真是個有心人,了解這塊牌匾的出處。這是縣文物保護部門從柳家堡子搬到這里的,準備陳列在城隍廟里。一是保護起來,防止損毀和遺頭,二是供游人觀賞,了解寧陜古道文化。
柳家堡子位于寧陜縣龍王鎮的池河畔,著名的子午道就從此經過。清初年間,安徽柳氏兄弟從子午道經過或短暫停留時,看上龍王鎮這塊土地的自然環境,決定久居于此。經風水先生指點迷津,便籌劃行動起來,把山坡上的亂石崗開挖、搬運、整理,大石頭砌坎,小石頭砌墻。一連幾年的辛勤勞作,硬是把滿坡的石頭整理成上下幾層、房屋若干的十幾畝宅基,還在山坡上開墾出數百畝良田。梯田成行,桑麻滿山。為了防止匪患和盜賊,又用石頭砌成厚六尺、高丈余的高大圍墻,護著家族的安寧。環境布局有序,房屋造型考究。為人厚道、待人謙誠、善于經營的柳家人很快成為富甲一方旺族。開驛站、辦私塾、建廟宇,影響整個池河流域。他們后人沿著子午大道走出陜南,下到江南、巴蜀,上往關中、西北,求學經商,帶著陜南人樸實與勤奮,不少人學有所成。但到了清末年間,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柳家堡子背后的靠山突然斷裂,裂出一道一米來寬、深不見底的山槽,行人經過要架木板,狗熊掉下去爬不起來,麂子掉下去連影子也看不見,村子的狗都不敢往那里去。說來也怪,那以后柳家人日漸衰落,族人不和,生意場上不順。外出做生意、做官的紛紛回到原住地柳家堡子。無論柳家人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入不敷出的艱難困境。四分五裂的柳氏紛紛搬出堡子,有的遠走他鄉,有的另選宅基,最后一位族長因上世紀三十年代與陜南抗日第一軍作對,被陜南抗日第一軍槍殺。昔日紅火一方的柳家堡子無奈走向衰敗。垮塌的圍墻任強盜和賊寇明目張膽自由出入,最終,柳家堡子如同年邁的老人,走過風雨歷程,茍延殘喘中再也展示不了曾經的風采,只留下滄桑的石匾和塵封的記憶。
我去過柳氏家族墳山,占據整整一個山頭,山前兩根丈余高的石質望柱做門,望柱上雕有走獸。往上幾步,二十多個高大墓葬依次排列,埋葬著柳氏的列祖列宗。一色條石砌筑,每個墓穴都有華麗的裝飾和墓碑,大的三米有余,小的也在兩米左右。有的碑文前有整石鏤空視窗護著;有的木門雕塑精美的石刻,山水樹木,魚蟲花鳥;有的墓碑的書法雄渾瀟灑,楷書、行書、隸書各領風騷。陵園保護完整,幾乎沒有什么破壞。墓碑多為前清年間所立,也有幾座是民國初年。應該是安康境內保留最完整的私人陵園,埋葬著柳氏家族各代風云人物。
樸實遺風,曾懸于柳家大廳中堂,是柳氏家族的行為準則和教育原則,規范柳氏言行舉止,培養柳氏良好的生活習慣,塑造柳氏人格和品質,曾啟示和訓導柳氏族人勤勉,從信仰上支撐一個家族的精神取向。見過牌匾不少,多為木質,石質的很少,如此之大的更是少之又少。體積之大、質量之優、形式之特殊應該是安康境內現存的匾中之王。不僅有著較高的藝術價值,對研究陜南歷史和民俗文化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和價值。
古道探秘
付國濤把我們帶到月河坪的雙龍橋時,我就開始納悶,哪有什么雙龍和橋呀?龍一般是中國民間對河流的尊稱和敬畏,雙龍應該有兩條河流。而月河坪中只有一條月河在流淌,要說是龍也僅一條。
付國濤看我一臉疑惑,解釋說月河是從南面平河梁流出,北面月河梁流出的叫七里溝,是一條季節河。月河水與七里溝水在此交匯,就有了雙龍之說。這里,曾經有兩道橋梁,修公路時把七里溝的小石橋深埋地下。月河經歷千年的河水沖擊,橋也已損毀。
仰頭觀察,高大的平河梁和月河梁峰巒相峙,四周山頭上的臥龍寨、吊罐寨、九龍寨、南安寨、王府寨、太平寨呈合圍之勢,我們處在群山之中的“鍋底”里。
古子午道從長安一路南下,越過秦嶺主脊和月河梁后,來到月河坪。從月河坪轉入古磉墩,再從古磉墩順池河而抵達漢江。月河坪是古子午道“三叉神經”要塞之地、必經之處、關鍵分叉和連接點,歷史地位不言而喻。
當年,我寫《中國子午道》一書時曾多次造訪這里,尋找古道蹤跡,尋著尋著就不見棧道的蹤跡了。
付國濤拿著砍刀,一路披荊斬棘,領著我穿過密林和雜草?粗苑蛞话愕膭幼,很難想象他是寧陜縣宣傳部副部長。我們來到月河岸邊,洶涌的月河水飛流直下,拍打水中礁石,驚心動魄。我無心觀賞壯麗的風景,把目光鎖定在岸邊高臺的石樁和?咨。心里一陣驚喜,多年來的苦苦尋找,終于找到歷史物證,印證古道在月河坪的存在與走向,有了卻與釋然的快感。觸摸著兩尺余高插入棧孔的粗壯橋梁石樁,定海神針一般,與歷史對話的感覺油然而生。河對面隱隱有一條平直的石坎,明顯是古代橋頭和道路的遺址。歲月流逝中,棧道和橋梁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無言的石樁和棧孔,默默守望在這里,仰望著斗轉星移的人世間。
付國濤指著眼前由月河梁延伸下來的一塊兒臺地說,底下有大量的古代建筑遺跡,石條石碑石坎,曾經的蓰閣應該在這里。
蓰閣,曾與劍閣、陠閣并稱中國古代三大閣樓,在歷史演變中,蓰閣與陠閣早已消失,只有劍閣依然傲立在劍門關上。
蓰閣在哪里?一直是歷史未解的話題。
《水經注》曰:漢水又東合直水,水出子午谷巖嶺下,又南分枝。東注洵水又南,經蓰閣下,置于崇阜之上,下臨深淵。張子房燒絕棧閣,示無還也。歷史演變中許多山川河流的名稱已被更改,直水是今日池河,子谷嶺是今古磉墩,洵水即旬河,上游是今日月河。酈道元說古磉墩發源有兩條河,一條是南流的池河,另一條是向東再向南的旬河。一千五百年的記載,與今日山川河流走向別無兩樣,完全吻合。
安康著名歷史學家李厚之老師提出蓰閣在古磉墩,子午道關鍵隘口,有古代建筑遺址。但沒有雄奇峻險,不太符合蓰閣的地理地貌特征。我在《中國子午道》中提出蓰閣在月河腰竹灣內姊妹潭的峽谷之處。一閣擋關,萬夫莫開,懸崖上有大量凌空棧道遺址,也只是我一人推斷。付國濤提出蓰閣就在月河坪,出乎意料。仰望茫茫秦嶺,腳踏厚重土地,重復歷史記載,似乎更有說服力:昔日的洵水依然從這里流經,懸崖峭壁的“崇阜之上”有大規模古時作戰堡壘,“下臨深淵”的湍急旬水依然險阻,橋閣相連,遺址尚存,若蓰閣在此還真符合史料所言。
三處遺址,三種觀點,相差就那么十幾公里,可以確定是張良燒絕棧道的地理位置,但都不能確定是蓰閣的具體地點。
在月河坪農家休息,主人高玉志夫婦很是熱情,端來一大盆板栗,讓我們吃。端茶倒水,忙個不停。把話題扯到雙龍橋的遺址時,像是激活高玉志健談的神經:“曾經在河道上挖沙時,挖出幾架子車五珠錢,還有大量的青銅箭頭和青銅器物,最可惜的是一枚從河床中淘出的王剪銀印,被一個外地文物販子騙走了,都怪自己那時不懂文物保護的知識。”
聽著高玉志繪聲繪色的現場講述,歷史的云煙恍若時隱時現。
告別月河坪,忍不住還要多看幾眼。秋色斑斕,幾分纏綿:這是一處歷史文化的富礦區,值得關注,我們一定還會再來探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