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煥龍
淤滿泥沙的八一水庫,先由銀白的河灘變為綠色的濕地公園,我曾為之贊嘆。如今,又在青山綠水間崛起了茫茫蒼蒼的兩千畝柳林,我更為之感嘆。
近年來,隨著這塊大柳林的出名,時常有人咨詢我這松壩人,如何去松壩拍照、垂釣、劃船、賞荷、吃魚、逛柳林,我便以主人心態,自豪而又熱情地給西安、安康的朋友介紹:若走西康高速公路,一到漢濱區譚壩鎮的“譚壩”出口即到;若走“五茨公路”,過譚壩鎮政府四公里,即到松壩社區;若從傅家河逆流而上,走完黃石灘水庫,見到八一水庫的庫壩,你就到了!我給指了行車方向,還不忘介紹一下峽谷地貌,追加一句:當你越過一道山包,驚嘆“到了”時,一定是驀然撞見滿目綠柳,一定是聲音如柳條搖曳般的在風中呵呵呵地驚嘆著。
是的,民間火傳的“松壩柳林”,就是八一水庫的庫容淤積區。1958年為建設安康“第二糧倉”而動工的這一全省重點水利工程,集中安康縣三萬多名民兵,實行軍事化作業,故而名為“八一水庫”。1976年建成配套渠系,灌溉傅家河下游兩岸五里、關廟兩區三萬多畝農田。后因“以糧為崗”年代的毀林開荒,導致山洪泥石流淤積,庫容逐年萎縮。1998年的傅家河上游茨溝、東鎮一帶的特大洪災,一次性把七成水域淤成與壩頂高度相當的沙灘,致使庫容只剩四分之一。2000年在其下游動工興建黃石灘水庫,庫容為其三倍,灌溉七萬多畝,且為安康高新區的水源地。由此,八一水庫成為黃石灘水庫的“庫中庫”,其巨大的淤沙區成了草木豐茂的濕地,覆蓋濕地的柳林成了松壩的地標。
柳林的綠色波浪平平鋪展開來,鋪成了微風中延綿的波濤,從松壩老街第三條街道的東口起波,漫過趙家梁與后溝形成的大灣,便直直逼近庫壩,與庫區僅剩兩千米長的水域相銜接,由此形成了一道弓形景觀:上游的水是柳林正中的一道“直排河”,中游的水是柳林南邊的“護林河”,下游的水是與柳林交融的“林下河”。
站在庫壩南岸、南坡梁山頭俯視柳林,便見不同水域的林子呈現出不同的顏色。上游因為河流居中,濕度均勻,柳樹高度相等,微風吹拂的柳葉綠中泛白,似是兩張相談甚歡的笑臉;中游因為河在南邊,沙地濕度不一,近水區的柳樹顯得瘦高少枝,中部則個頭稍低而樹冠較大,北部的樹形則略顯干瘦與矮。幌掠蔚牧鴺溟L在水中,水下的軀干從一寸到一丈多深不等,或因主干從小就為伸出水面而努力上長,顯得細長、干瘦,枝條不多,且條型不垂,就那么短小的幾枝扎在樹尖,把垂柳長成了楊樹的樣子。
友人問我:這一帶的柳樹是否為“楊柳”?我說不是。因為,楊柳亦為河柳,也叫垂柳。中國古代傳奇小說《開河記》有則故事:隋煬帝登基后,為興水利而下令開鑿通濟渠,且在堤岸種柳。兩岸垂柳,一路景觀,隋煬帝看后大喜,便命在新開的大運河兩岸全面種柳,并親自栽植。當柳林的護岸、固土、防風、綠化作用受到百姓稱頌,隋煬帝欣然御書,賜柳姓楊,享受與帝王同姓的殊榮。由此,垂柳便有了“楊柳”之美名。聽到這個掌故,友人興奮,要求到柳林之中去體驗一下水上觀柳的樂趣。
家鄉朋友的一個電話,我們便有了到庫壩去乘船游覽柳林的便利。當一葉小舟蕩入水庫,只見水色如墨,船太公說壩邊水深百米,養有魚蝦,其間當地的野生鯉魚、草魚多為六七十斤的大魚。我們逆水行舟,兩邊水花不斷,不時有魚躍出吸氧,從那巴掌大的魚肚白判斷,基本都在四五斤重。因而,兩百里傅家河流域傳遍一句名言:黃石灘水庫的水清,八一水庫的魚肥。知情者明白:有八一水庫來攔截泥沙與污染物,黃石灘的水當然清亮;有這濕地的沙、土、水、草、樹、鳥相融共生的優質生態,自然會水肥魚肥!為此,西安商人要來投入巨資開發高品質的濕地公園,帶動松壩社區興旅致富,政府為護黃石灘水質不受污染,要求松壩濕地只保護不開發,確保安康江北的水源清潔。
我們進入柳林,便在雙手合圍、一尺多粗的樹木之間穿行。這里只有樹,沒有草,干凈的連浮萍都沒有。那些端直的柳樹,讓人感嘆于他們為掙脫水淹之困的積極向上。當他們長成了不垂之軀,那些為爭陽光雨露而昂首向天的枝條,讓人仿佛看到了人世間那一行行奮進者的陽剛身影。
相對于水域之中“水柳”們的陽剛之氣,看到沙地中的“沙柳”,便看到了陰柔之美。其身高六米左右,軀干多為一尺之圍,一株株枝條下垂,一片片葉型呈條。由此上行,細看柳色,每株都有三種色澤:樹身黃中帶黑,枝條青色,葉子綠色。如此色彩分明,讓“水柳”那種病態的暗淡,更顯得生存不易,生命可貴。
在中游區域,我們棄船上岸,登上木質棧道,便進入一片荷塘。這種引河水入沙凹,利用自然地形而種植的百畝荷塘,因土肥水肥而荷葉碩大。透過那雨帽般的荷葉、紅白黃相間的荷花,去看四周密布、絲線般的柳林,讓人自然想到了青紗帳,想到了詩與遠方,想到了那個年月的火紅青春。于是,我們重新上船,劃入荷塘,唱起《采蓮歌》,去做采蓮人。
執一餅蓮蓬,上到北岸,看到柳林中的帳篷、樹干間的吊袋,知道有游人在此小憩,我們不便深入,靜靜地向西步行。那些生于林下的野草,以花卉的姿態給我們報以熱情的笑臉,以藥材的名義顯示著生態的價值。而從草叢中飛出的鳥兒,則讓這里生機盎然;在柳枝上鳴叫的知了,更使這里妙趣橫生。當一只野兔子奔入視線,一只錦雞飛出視野,我們為這里的生態和諧而由衷點贊,更為松壩人高度自覺的生態意識而致敬致謝!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天,當新世紀的春風吹入安康北山的松壩小盆地,人們看到:下游的黃石灘水庫動工興建了,此地的八一水庫已被放棄了。于是,有人鬧著要返庫,有人鬧著要分地。他們的理由是:當年修建八一水庫,不僅毀了傅家河流域最繁華的這條三里長街,而且占了河谷的兩千多畝良田,從此松壩無松無壩,兩千多人分遷于兩岸山地,以致1996年撤區并鄉把松壩鄉并入譚壩鎮時,這里的人們差點鬧了起來。但當此地因西康高速公路留了上下囗,要建五千人大社區及北山地區最大移民安置集鎮時,這里的人們安靜下來,與外來人口共建家園。因此,當有人要瓜分庫壩的沙地時,一幫年輕人挺身而出,他們不爭不吵地砍來河邊柳枝,截成一兩尺的小節,一節一節插入沙地。一場春雨,一粒新芽;一縷春風,一片新葉。到了當年夏秋,已是滿沙壩的柳苗。一兩年下來,人工栽植加根系繁殖,便是密密麻麻的兩千畝柳林。于是,有記者做文章,說松壩人環保意識強;有領導來調研,說松壩人顧大局、講奉獻。而松壩人卻不給自己貼任何標簽,只管為這一壩柳林去撒花籽、放魚苗,千方百計地美化著,呵護著。
忽一日,網上發出直播視頻,把松壩改名為柳壩。松壩嘩然。有人仰天發問:難道我們這千年古鎮的美名說沒就沒了嗎?有人無奈嘆息:松已無,柳已興,壩更美,柳壩就柳壩吧!見多識廣的龍三爺給愛玩抖音的孫女說:壩是老壩,柳是新景,就叫松壩柳林吧!
于是,松壩柳林聲名遠播,成了安康北山的生態新寵、綠色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