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杰
這是子午道上流行的歌,被秦嶺上空的云緊緊抓在手心,混雜著一路前行的土腥味,被山民哼出喊山調。那幽谷野凹傳出的鹿鳴與山雞的齊舞,是演繹的美聲合奏,還有隨著溪流陪伴的敲擊樂,讓跑山者用山花裝點其中,這種自然的音符,讓你不由自主地走進歌唱者的隊伍,在田野里村莊中傳頌,又被爬滿縱紋的長輩反復吟唱,這是山歌是民謠更是神曲。
你聽——“隔河看妹爬山坡,打個盹來等到我,走得少來坐得多,不等情哥等哪個。”還有:“太陽出來像把火,曬得情哥無處躲,我把草帽讓給你,寧叫太陽曬死我。”高亢嘹亮的曲子加上質樸的情感,是對美好生活的衷情與向往,在勞動中抒發自己奔放的情感,消除疲勞顯得輕松快樂。這甜美的山野小調很少給人預想之外的驚奇,置身其中,彼此好像前世就已相識,而當你來到這里,正是為了赴一場今生的約定。那山與水,很清晰地濾過我的思緒,像在山野茫茫里行走趕路。秦嶺山大,坡陡地少,雞鳴起床,黎明上山,日落回家,樹下為食,燈下笑談。這是山里人生活的真實寫照。生活雖然清苦,但活得開朗樂觀。“麥子出來打拌湯,燕麥出來炒面香,包谷出來烤美酒,月亮底下談家常。”生動描述了山村里原始的生活狀態,呈現給你的是淡淡的炊煙籠罩在小村之上,使山有了幾分朦朧,使林有了幾分神秘,使人有了幾分仙氣。云霧繚繞的山野深處,山就有了漂浮的感覺,云就有了海闊的意味。雞的鳴叫與狗的狂吠是歌謠合唱中最突出的點綴。
秦嶺南坡山大林密,鄉村未通公路時,走路全靠兩雙腳,運輸離不開背和抬。由于山路崎嶇狹窄,采藥狩獵砍柴必然是上坡下坡,過溝拐彎變化多,搬運大一點的物件,特別是幾個人抬東西,后面人的視線往往遮擋,每前進一步都艱難,為了行路安全,首尾有個照應,千百年來,流傳著“報路歌。”最早的報路歌是從婚娶抬陪嫁唱起的。出嫁的那天,稍微寬裕一點的人家都要給女兒預辦十臺八臺陪嫁,請來抬陪嫁的漢子不僅力大腳穩,且能言善唱,遇到上坡,走在前面的就報唱“陡上陡”,后面的齊應“促起走”;下坡時,前報“陽坡陽”,后答“慢慢梭”;拐變就報“連環之字拐”,后答“你去我不來”;過溝或路上有水時報“一路花灘”,后答“兩腳叉干”;過橋時前報“兩邊虛空”,后答“端走當中”。
南山鄉村農活不多,但每逢五月,便是下田栽秧耕種的季節,清早天剛麻麻亮,左鄰右舍的鄉親便來幫活插秧。主人早早等在田頭,主婦燒好釅香的罐罐菜,在田埂上吃煙、喝茶、寒暄,一支煙吸完,一罐茶下肚,人格外地精神。拔秧苗了,赤腳猛一沾水,還有點冷。十幾人圍著長長的秧苗,一律彎腰卷褲,手快捷地將秧苗拔起。打過秧芽,正是吃早飯的時間。吃罷下田前,秧把式先來一段下田歌:“一步走進田里來,主家心里喜開懷,待到秋后拌桶響,銀子多得下崽崽……”歌畢,人們紛紛進入“陣地”,但見一二十人手一齊抖動,水波翻起處,一條綠線便端呈眼前。栽得快的只喊“移線,移線”,栽得慢點的則急著說:“等一下,等一下!”農夫的手上動著,嘴也不閑著,講起封神演義或三國的故事。
山地養人,人修山地,山驚世間人最靈,人嘆世間山最大,終究生長于山,居之于山,由于早年先輩為了將山里的特產運出去,將山外的食鹽、布匹等日用品運往山里,人們一直行走在南山北麓之間,那時,除了馬馱,更多的是人工背挑,當時被稱為“背二哥”。背二哥來往于山澗,密林山道、峽谷懸崖,步步維艱。山在山的背后,路在路的盡頭,嘆息己無用。于是,在行走山路時,嘴上是不閑的,與農友粗獷逗樂子,見了女人,抬頭就唱“前面來了一枝花”,后答“伸手摘了它(她)”。或背頭叫喊“走攏看清它(她)”,后齊笑唱“原來是娃兒他媽”。女人聽了笑回唱道:“背二哥喲可憐的人,數九寒天穿一層,有心與你脫一件哩,妹妹的衣裳不合身,你趁早往家行。”暮野里,背二哥各自回了家,女人早已把飯菜做好,喝上溫熱的包谷酒,身上心里松泛了許多。歲月荏苒,直到背二哥給后代掙足了錢,買上了小四輪拖拉機時又無法開回村,于是,山溝里響起了轟隆隆開山修路的炮鳴聲。
如今,山村生活實現了小康,年輕人聚在一起,男女對山歌時則添了新味道:“哥唱山歌妹聽著,哥哥剛買新摩托,妹若有心嫁哥哥,哥帶妹去兜風喲。”緊接著對方合道:“哥有摩托算個啥,妹妹剛買桑塔納,哥的摩托淘了汰,致富看誰跑得快!”山歌小調,被賦予了新時代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