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勝勇
西周青銅器“何尊”有銘文:“……宅茲中國……”真不是我想顯擺呀,在有了多多少少走南闖北的觀瞻之后,我依然不變的感覺是:故鄉八角廟真好呀!
周邊環山,山皆不高。中間走水,水卻不惡。有山它就有了河,有水自然聚為溪。種稻谷,有一碗泥巴一碗飯流水不響的田,興五谷雜糧,有夜間回潮返濕的土。山坡土厚林自茂,林下有草有中藥。足夠寬敞的空間,水氣、空氣流動就較別處順暢。高速公路特留有交互出入口,出行交通也算是太給面子了。既無水患、旱災之虞,又無洪水泥石流風險。宅茲八角,何其有幸!選擇把家園安頓在這樣的所在,乃是先輩至今依然閃光的大智慧呀。
成書于1542年,即明嘉靖二十一年的孤本《陜西通志》被發現后,我幸得三秦出版社的新校本。翻查該書,驚喜竟赫然記有家山:“秋山,在縣東南一百九十里,通四川路。山頂上下四十里,竹木茂密,四時凝雪不消。中有一碗泉,隨飲隨溢。”
讀書時從地理老師口中得知,秋山是巴山中的著名山系。可以設想,假若不是有著廣泛的歷史文化影響力,明代關中大儒呂柟編撰的志書,是不會關注到遠在陜南的秋山的。平利的舊志中,也收錄有描繪秋山景物的詩作。今天且先不論這詩歌藝術價值的優劣,對于我這生活在秋山下的人來說,這詩,首先是一份彌足珍貴的文化遺產。
“是處虛心隱君子,宜煙宜雨又宜風。西秦自是瀟湘意,鎮日森森翠影中。”這首題《秋山竹徑》的詩,作者黃寬,系江蘇武進人,乾隆七年進士,乾隆十七年任平利知縣。
再看另一首:“秋山高不極,積雪如瓊林。朗朗玉山峭,皚皚修竹陰。條風凍初解,融化成甘霖。家家祝豐歲,今慰望歲心。”這首題《秋山積雪》的,作者李聯芳,系平利洛河人,清同治辛未進士,清代著名詩人,代表作武漢黃鶴樓長聯,任翰林院編修,官至二品,回家丁母憂期間主修了《光緒續修平利縣志》。
這里,本是秦漢古鹽道上的一個重要驛站。有出土文物證明,至遲在漢代中期,這里就是較為發達一個聚落,農耕文明源遠流長。自此往東,可去房州、老河口;往西可去漢中,往北下金州、出子午谷達關中。南抵夔州巫溪大寧鹽場,舊有“小漢口”之謂。
小時候,跟著大人在田間勞動,經常聽他們津津樂道八角街上解放初期依然日日噴香的各種小吃,過足了嘴癮——說那是吳家的水晶包子、柯家的酥糖點心、馬家的炕炕饃、陳家的油糍兒、王家的油條、油糕、羅家的麻花、張家的碗兒糕、潘家的面館、李家的餛飩、官家的鹵肉……
國慶節前,金秋旅游季推介在這里舉行。網上海量傳播了八角廟的風貌美圖、短視頻。白天熱鬧的田野簸箕大宴,夜晚燒烤篝火音樂會,鬧紅了這方文脈悠久天地。
豐收節期間,恰直秋老虎肆虐天氣,高溫、干旱彰顯了老虎的威風。不過,今年村里的富硒稻谷倒是獲得了大豐收。豐收節后,溫度降下來,村里的空氣滿是幽幽的桂香。村人不僅房前屋后喜栽桂樹,現在通村的行道樹也都是桂花。一年四季里,桂樹葉子青青,大量遲開的桂花,正花蓬蓬的招引著細腰的蜜蜂。
桂花開了,太陽收斂了八面威風,村道上散步的老人,穿上了夾衣裳,居然還有穿薄羽絨服,晨練的老嫂子,坐在手推車里的小孩子,都長袖衛衣上了身。夜晚行走村里,光伏路燈一圈璀璨,田野游步道上,燈火輝煌,我的小村,前所未有的大體面了。
在村西靠近山根的梅家坪地方,有三棵小臉盆粗、高過屋頂的楓樹。好奇它們生長在十米見方的同一塊土地之上,北邊的一棵,還在一個月前,葉子就自上而下的先紅了不少,到現在,葉子則幾乎是全紅了。而另外的兩棵,葉紅的卻只有半樹不到。這是個待遇不公問題,還是敏感程度差異問題?我在想,不管生在哪里或是何物,公平總是相對的。就如這三株楓樹,即使條件相同,機會均等,其結果也是不盡相同的。
涼風起處,紛紛辭枝的都是紅了的楓葉,嘩嘩啦啦落了不少。葉的正面,帶著晶瑩的水珠,大紅、紫紅、緋紅,反面是肉色的。反反正正的楓葉躺在草叢里、綠籬上、濕漉漉的泥地上,池塘的水面上,隨意組合起來的圖案,色澤那個鮮艷,構圖的那個文藝范兒,都是天成的漂亮。仰望頭頂家鄉的天空,朵朵白云如剛犁過的大田里整齊的泥塊,叫天子鳥在自由地高飛,環視白墻青瓦人家房前屋后,大紅的月季、粉紅的紫荊花,都還有零星的綻放。
秋山高處,樹色顯紅見黃了,小村豐收節后,明春的菜花節又進入了籌備,一個立體的秋天,正在快步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