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胡昌銳先生相識有近二十年歷史。
相識時,他在創作一部長篇小說。我的師友王世雄讀了幾章,評價曰:大膽,細節描寫細膩。我們期待著作品問世。
乙未之夏,久未晤面的昌銳告我作品完成了,尋求出版,接過一看,是這本《父親是一棵樹》的長篇紀實作品,卻非小說。
昌銳當過教師,搞過黨史研究,也下海經過商,各崗位都干得出色,特別是從事黨史研究時寫過大量論文,參加過高層黨史研討會,對張聞天在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所發揮重要作用的研究,曾被中共中央統戰部、中共重慶市委、中國中共黨史學會聯合舉辦的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理論研討會遴選為8篇大會交流文章之一,用他自己話說:以科員身份妄忝八大專家之列,雖誠惶誠恐,也著實驕傲。父親辭世后,他卻把小說創作、黨史研究都暫時放下,用整整6年時間寫出獻給父親的力作。
我讀過寫給父親或母親的長文,卻未見過給父親寫一本書的作者。
昌銳的父親非高官、非大款、非名人,甚至不是一名基層村隊干部。他只是一名遺腹子,僅上過103天學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民。父親養育了4個兒女。為了生計做生意,還被投牢3年。父親敢于和公社干部碰硬,爭取自己的生存權利。父親做生意極其聰明,躲避市場管理人員檢查到了狡黠的程度。父親寬厚,對打他小報告、聽墻角的“趙叔”照樣接濟。父親在批斗一位站不穩的小腳富農遺孀的會上,面對眾人要她“站起來”的高呼,斷然高喊:站啥,站不穩!予以公開憐憫。在另一次批斗后,見被打斷肋骨的地主“許老表”,他隨即送去草藥“鐵棒槌”。父親在文革動亂中,帶回十幾名錯把青桐當蘋果的紅衛兵,“一人一碗渥酸菜漿水,再鋪滿院壩包谷殼讓他們睡,燒開水,弄吃的”。父親因為兒子個頭低矮未被中專錄取,不顧卑微的身份和委瑣的形象,戴一頂破草帽,穿一身爛布衣衫,蹬一雙龍須草鞋,冒大雨找地區教育局,昌銳以大量真實的細節,為我們寫出了偉大又卑微、剛強又脆弱、聰慧又愚執、溫情又暴戾、寬宏又褊狹、舍得又自私的父親。
這些年,對孝道的宣傳多了起來。都在說百善孝為先。我對孝的理解是要繼承父輩的精神。用父輩的精神推動自己的人生前進便是孝。我時不時用自己的年齡和父親的年齡相比,父親在這個年齡段上在干啥、干成了啥?我呢?這種對比法、對照法,往往叫自己不敢懈怠,告誡自己要像父親一樣堅韌從容地面對生活。我相信昌銳和我有相同的思緒。
看過一份介紹美國人進行傳統教育的文章,讓學生寫出自己以上五輩人的名字。我想那太苛刻了,能把父輩的酸甜苦辣滄桑經歷如昌銳一樣寫出就足夠了。面對這本書我是慚愧的,我對父親知道得太少,更遑論理解了。更多的人或許如此。這本書的可貴顯而易見。
昌銳搞過歷史研究。在寫這部作品時,他把造成父親種種行為的時代背景都不厭其煩地查出寫上,讓我們獲得了許多政治、政策、人文、戲劇的知識。
這部書是昌銳用心用情寫出來的,也是用文學的手法寫出來的。它不是我們常見的平鋪直敘和言通字順(當然,那樣也已不簡單),而是講究結構、講究鋪排、講究凝煉、講究字斟句酌寫出來的,應是一部很見文學功力的書。
這部書以父親做主干,還寫了家庭和家族的枝枝葉葉,見出了社會和生活的繁茂復雜,有一種以斑窺貌的價用。
讀過此書,向昌銳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