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空里,草青麥黃,太陽還未落山,大人們都在地里收莊稼。一個四五歲大的孩童,坐在舊留侯王府外的石階上,正在擺弄一些木頭。一抬頭,迎面走來一個方正的男子,只見孩子叫著:“三爸,三爸,你干啥去了?”
“去鎮上開會了,少兒,你在那干嘛?”“做槍,打壞人。”“走,回,你爸媽還沒回來,到三爸家去。”眼前人,正是我口中的“三爸”。打我記事起,三爸就是上世紀我們村里的大人物。
跟著三爸一路家去,他緩步走在前面,我碎步隨在后面。“三爸,你說咱們學校怎么沒姓侯的老師呢?”三爸停下腳步,沉思了會兒說:“是。∩賰含F在好好上學,將來就是咱侯老師了!”“不,我不當侯老師,我要當侯警官,抓壞人。”說話間,我相跟著三爸已經到了他家。“三爸,你手里拿的卷棒是個啥?”“這是獎狀,今天去鎮上開會鎮上獎勵的,你好好上學,以后也拿幾個回來。”長大后,才知道三爸家堂屋的正墻上貼滿的都是三爸獲的獎狀。有鎮上獎的,也有區上獎的,但我最喜歡的還是三爸家堂屋墻上貼著的公安勇士海報,兩個持槍的勇士,甚是威武雄壯。
我在村子里的小學上了三年學,也看著三爸忙了整整三年,而在這之前不知道他已經忙了多少個年頭。學校梁上,黃溝,埡子,方家溝,白馬關,劉家溝,張梁,老樹溝,廖家溝,黑窩,王山,老張梁……你所知道的溝溝峁峁,三爸無一不用腳步丈量,東家長西家短的,無不聽其傾訴,爭田頭地畔扯皮頓勁,扯勁打捶的無不找三爸去調解。為何事事都找三爸處理,三爸為人正直,做事公道,不尋親庇戚,村里威望高。鄉親們說,有個大事小情去找三爸心里踏實。
記得有一年,我正在學校上課,三爸也在學校開會。黑窩的兩兄弟為了地畔打得頭破血流,去學校找三爸。三爸當即去到他們家里處理,一番規勸開導,兩兄弟就消停了,此后也再沒發生過糾紛。
村里舊有的線路老化嚴重,逢農忙脫粒麥子的時候就容易短路跳閘,晚上有個電視也不能看。吃水靠從老遠的河里挑,下大雨或是天大旱就沒水吃。村里不通公路,這也是村民成天介腦里的煩心事兒。“拉電”、“吃水”、“修路”,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擺在農村人面前的三座大山。如何讓村里人擺脫這三座大山,是三爸日思夜想的事。去鎮里申請下了項目,終于鎮上答應幫扶。但是偌大的一個村子,哪個組先動工?哪個組后動工?怎么動工?是一起?還是分開?一股腦兒的問題,又是讓三爸抓頭皮的事。最后,在三爸和村民們一起商議后,決定同時開工,把相連在一起的組劃成片,分開動工,這樣節省時間,也節省開支,就這樣不到半年的時間,整個村子都拉上了新電線,各家各戶都用上了“暢快電”。吃水難是個祖祖輩輩的問題。住戶不集中,各組情況不一樣,要解決村民的吃水問題,就只好分散到各個組來處理。那段時間,三爸往返各個組之間幫著選址,買水管,經常忙的深更半夜才能回家。
其實對于村里相親們來說,“拉電”、“吃水”,都不是最難的事兒,最難的是修路。舊有的老路,四處塌方要修要補,新路段要占坡地、柴林、秧田。怎么修?占的地怎么賠?賠多少?出錢出勞,遇到不讓占地的怎么做工作?這些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三爸不得不考慮。但是再難,也要修路。要想富,先修路。那就修,說干就干?斓侥甑椎臅r候,通戶公路終于到了各家門口。有路了,就有致富的路子了。鄉親們看著修好的公路,鄉親們不僅有洋溢在臉上的喜悅,更多的是甜在心里的盼頭。
做完了這三件大事,我以為三爸會好好休息一陣兒,但帶領村民們致富是他的愿望。于是,三爸又找人聯系,自籌資金給大家買來黃姜種子,帶著大伙種黃姜致富。隨后,第一批種黃姜的腰包鼓起來了,第二批種的腰包也鼓起來了,但后面種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全國各地種,黃姜也就不值錢了。黃姜不值錢了,村里人都走出去務工賺錢,而那些當時賒黃姜種子的人,三爸也再沒去找。三爸總說:“一個村的,大家好就好,相互間有個難處,能幫就多幫幫”。
這就是我的三爸,鄉親們的主心骨。
記憶里,三爸總是個熱心腸。插秧,割麥,收稻子,掰苞谷,他總是先去給村里勞力少的人家幫忙,誰家有個困難,只要去找三爸,三爸總是想著法的解決。
上完小學三年級,為了能接受更好的教育,爸媽把我送到城里上學。從此,離開了大山,也很少見到三爸。我只知道,他為了村里的事,總是很忙。一次在三姑家吃飯見到三爸,久違的親切,三爸問我:“學習怎么樣,有沒有得獎狀?”“得了,好幾個呢。”“好好學”,“嗯”。獎狀,在三爸心里是期許,也是肯定。
再后來,知道三爸病了。長期忙于村上的事,吃飯不規律,積勞成疾,我如愿當上了警察,但卻一直未曾回去看他。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好久。三爸憑著他勤勞的雙手和一顆事事為民的心,走完了他平凡的一生。他的一生,盡管沒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大事跡,但多年來所做的大大小小的實事也是他這一路上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