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討厭狗的,雖然我小時候最喜歡動物,但1991年安康爆發的狂犬疫情,看了那么多人無比痛苦地死去,真的,那時候我對狗這東西就有了很強的戒心。記得,當時還連續寫了《嘶叫的警報》、《警報拉響之后》等文章,提醒人們注意狗的危害。
多少年來,死者的表情時常浮現在我的腦海,特別是當時在漢濱流水鎮一所學校采訪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卻仍抱著希望跪在大夫腳下說:“叔叔,救救我吧!”那情景,至今讓人傷逝。所以,我連狗肉都不吃,不是出于憐憫,不是出于兩個生命形態的無情空間,而是出于恐懼。
但人有時逆轉就在剎那。畢竟動物和人類一同走出森林,基因中有靈長類對它的役使和它對靈長類的依賴。狗最如此,愿意和我們相伴。
2007年,報社開始了大遷徙——從繁華的金州路60號搬到當時的過渡性辦公地江北寇家溝。當時寇家溝很偏僻,單位一下班院子漆黑冷清,鬼鬼魅魅不說,據說還有盜賊出沒。對此,單位決定把以前守夜的農村門房大爺先留下,這時,我遇到了豆豆。
豆豆是一條黑色的中華田園犬(俗稱土狗),母的。或許是門房從農村領來的,豆豆有農家狗先天沒見過世面的膽怯和乖巧。一下子見到這么多干部擠到這個院子,無論是見到誰它都低下頭又擺尾巴又是蹭腳。
文字是枯燥的,有這么一個小東西在這個辦公室門前嗅嗅,那個門口望望,大家自然多了一份樂趣,開始肯定了豆豆的存在。編輯部譚西、魯麗等幾個小姑娘還給牠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豆豆。人和狗是很容易溝通的,只要你喂它疼它,豆豆又是那樣聽話,自己玩得無聊還會在報社院子里來個前空翻、后空翻,以吸引大家對它的注意。時間長了,大家都關心起豆豆,外出赴宴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打個包。有一次,為打包還爭了起來,一問,才知道都是為豆豆打的包,很快和解。不到一年,豆豆的營養開始過剩,從我們來時的骨瘦如柴變得毛色油光水滑,陽光下像黑絲的綢緞。吃飽喝足時,還會跑到報社大門口“汪汪”對天叫幾聲,它不是要咬人,而是證明——我會看門,我不會忘記自己存在的職責。
我經常晚上加班,總帶著點心,豆豆只要看見我來,就會“嗚嗚”興奮地叫,蹭著我的腿吃了點心后,就安靜地臥在我辦公桌下。寫完稿要走了,總是追著我的車,一直把我送到寇家溝街口。當然,我從來不去摸它,因為我怕狂犬病。然而漸漸地我對狗防范的壁壘在打開,但有一天,豆豆死了。
記得是2009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從漢陰采訪回來,帶了一大包飯桌上的牛肉給它。平時,這個時候豆豆肯定會撒歡,但這天我把牛肉送到它嘴邊,它嗅了嗅,眼神無光地看了看我。當時我也沒在意,就回去寫稿了。那天,豆豆沒有追著送我。
第二天晚上,豆豆沒有如期用頭推開我辦公室的門。我去問門房老馬,開玩笑地說:“怎么今天沒見豆豆,是不是讓哪家公狗拐跑了?”老馬才告訴我,豆豆昨晚死了——因為難產,一個崽崽的腳堵在產腔門口,憋得另外三個崽崽也沒活成。豆豆不斷地轉著追著自己的尾巴又拉又舔,最終力竭而死,血流了一大灘……我聽后,心里難受極了,才知道它昨天眼神的無光無神,那是生產前巨大的陣痛……而我卻沒有體察到,如果知道它要產寶寶,該多好……
第二天,我見到了埋葬豆豆的門房老王,突然對他吼了一聲:“為啥不打電話給我,我認識獸醫!”
老王著實嚇了一跳,用白河話委屈地說:“你莫給我發脾氣!都半夜兩點嘮(了),我們也不知道這個狗娃子會死,還是我和老馬給埋的……不信你挖開看一哈(下)。”老王用手指著辦公樓旁邊的一塊空地的荒草堆說。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多少天,我沉浸在這個活潑生命的逝去中……這條狗,給機關的單調帶來了少有的歡樂。
阿甘
豆豆死了,難受的不光是我,還有大家。
經報社當時領導發話,院子不能沒有狗,警戒還得狗看。
于是大家決定,再找一條狗,還和豆豆一樣,要黑的。
阿甘被電工小王從朋友家里抱來時,才48天。純黑,眼睛上方有兩撮白色點毛,品相優良,德牧血統。回來時,眼睛還迷迷蒙蒙,天性活潑好斗,肥嘟嘟的小爪子跑著跑著就會撞上電線桿又“哐、哐”地叫。正因為它憨態可掬,大家一翻商議后,決定用美國電影《阿甘正傳》中傻傻的主人公“阿甘”為它命名。
有了豆豆的經驗,報社領導決定更加善待這條狗,特決定:每月伙食費300元,并啟用報社冰箱為阿甘冷凍豬心豬肺,用公安標準養好這條德牧,保單位一方平安。
阿甘作為一條德國血統的牧羊犬,或許混雜了中華田園犬基因,但一點都不影響它聽從命令和靈動獵奇的天性。
阿甘長到八個月,已經具備了很強的領地意識,雖然才半大不大,但身形矯健。迎著第一縷陽光,每天早上和每一位到單位上班的人跳著、追著打招呼,然后,繞著報社院子巡視一番,把自己的尿液灑在房前屋后每一處角落,似乎宣稱這是我的領地,這院子內每一個人每一處地方都是我要看管的“羊群”。
給老總開車的司機小陳,和阿甘感情篤深,有一天突發奇想,趁著老總不注意,帶著阿甘進城兜風,誰知阿甘享受不了“老總級”待遇——暈車,在車上吐得稀里糊涂。此后,只要見了黑色大眾帕薩特,就會撲上去狂吠一番,不管是誰的車。
當然,阿甘最親的人,還有我。
那是它四個月大時,阿甘突然不吃不喝,生病踡在狗窩里渾身哆嗦。因為有了豆豆的教訓,我把它抱進了辦公室,放在腳下的電暖器旁悉心照料,并買來了酵母片、諾氟沙星為它消食消炎。三天后,它突然撒起歡來,躥上我的懷里又蹭又舔的,告訴我它好了——雖然人狗情深,我還是沒有掉以輕心,去醫院連打了五針狂犬疫苗。
從2009年深秋至2013年初春,報社陸續搬至江北新聞大廈新址,算起來,人們和阿甘相處了3年多,它除了忠實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外,這條充滿靈性的狗還演繹了許多讓人難以忘記的“愛、恨、情、仇” 。
這些“愛、恨、情、仇”總結起來,大約是這么幾件事吧:一,單位所有人它都較“親”,但對兩個人不冷不熱,有誤解;二、它“恨”一個人;三,它闖了一次嚴重的禍,導致失去了自由;四,它“愛”過一個“鄰家小妹”,但“無疾而終”,遺憾終生。
它對誰不冷不熱呢?噢,原來是我們報社當時的“兩巨頭”——社長和老總。為何呢?經記者觀察發現,原來上班時大家都騎車或走路進入大門,唯有“兩巨頭”一般因工作原因,坐著車“忽”地一把開進院子且直接上了辦公樓。所以,雖然他們是阿甘“法律”上的“監護人”,但阿甘根本就不認識他們,見了兩位“首長”就狂吠不止。有一天,老總悄悄問我:“咋回事?這狗娃子咋見了我就‘哐哐’地叫?咱們自己養的狗,怎么弄得‘馮婦反遭虎噬’。”我不好意思說破,就給“首長”出了一個主意:“下次,把飯桌上的菜打包,喂幾次就好了。”“首長”默然“噢!”果然,幾天后,我見“首長”拎著一個塑料袋放在阿甘身邊,阿甘吃得很歡實,自然,見了老總也變得“點頭哈腰”了。當然,這個訣竅我又獻計給了“大哥大”,“大哥大首長”也如法炮制,自此,大院一片和諧,充滿人文情懷。
說到阿甘的“恨”吧,也不是真恨,只是單位有一個人莫名其妙的老打它。因為不了解狗的人不知道,你打了狗它會記住的。所以一直到報社搬走,阿甘見了這個人都會狂撲狂吠。當然,單位都知道這么回事,也就知名不具了。只是想說,動物這東西最記“情”,也最記“仇”,面對生命,最好“上善若水”。
至于“愛”吧,后來怕它咬人,都把阿甘拴著的,但有一個階段,門房老馬只要一解開繩子,阿甘立馬跑的沒了蹤跡。幾小時后,阿甘才歡天喜地回到院子。納悶的我不禁問老馬,老馬說,主任,你不知道,這幾天阿甘交了一個“女朋友”哩!!有這事?有一天,我悄悄追著阿甘,只見它撒著歡一溜煙地直奔單位隔壁一家麻將館。一看,麻將館門口果然有一只小巧玲瓏、尾巴搖得腰都在扭的斑點貴賓犬,見了阿甘撲上去就撒著歡矯情地撕咬,我這才意識到,阿甘長大了,已長成了一頭健碩的“少年郎”了。
說到阿甘的“仇”吧,主要是緣于領地天性,只要是闖入它這一方“寶地”的,它都似乎有“仇”。阿甘這東西很怪,西裝革履的大大方方到單位辦事的人它不咬,進了院子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人它一頭就撲上去,到后來,都知道報社有一條厲害的看門狗,所以很多人進院子之前,要問一聲:“狗在不在?”這種問話弄得大家都不自在。這還不算,此事還驚動了“雙創辦”,說“雙創”期間,不能喂狗,為此,報社還派了一位領導去“雙創辦”給人家解釋了半天,才得以保留這條狗。
但有一天,阿甘卻“攤上大事兒了”,此事導致了阿甘的悲劇。
有一天,報社鄰家少婦帶著一條漂亮的薩摩犬路過大門,看見有狗闖入它的領地,且離它的“女朋友”很近,阿甘撲上去就下了狠口,把薩摩咬得長血直流。少婦不答應了,直接找到領導“討說法”。幾經協調,花了幾千塊(又一說幾百塊)給薩摩療傷,賠禮道歉。此事,直接導致了阿甘被判以“終身圈禁”——即被套上了鐵鏈子,再也不能自由行動了。
此后兩年,看到阿甘帶著鐵鏈子撲著撲著要掙脫的樣子,我都不敢看它。實在不忍時,只有晚上緊閉大門后,給門房老王作了莊嚴承諾——咬了人我承擔的“誓言”后,才獲準解開鐵鏈,悄悄帶著阿甘在報社院子狂跑地“放下風”。阿甘似乎也明白我的意思,每次我解開鐵鏈,它連大門望都不望一下。
現在想想阿甘真是可憐,一條本該由專業人士訓練后會更加發揮作用,或在大草原守護羊群、攻擊野狼的德國牧羊犬,就在這樣一個尺澤之地了此殘生。所以,在報社搬走的那一天,我都沒有敢和它道別,因為我不敢直視它那雙充滿野性、渴望自由的眼睛……
后來,雖說不經意,但發自內心惦記地問過門房老王阿甘的歸宿,老王說,狗娃子不能拴!拴瘋了。怕它咬人送給農村人了,因不服管教,被打死吃了狗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