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肖云儒
站在德里國王大道的印度獨立門前,擠在車流和人流之中,聽著你聽不懂但一直熱烈進行著的叫賣和談笑,沙麗在鮮艷而熱烈著,熱帶陽光鼓蕩在你周圍。生命的光斑在耀動,生活的花圃在蓬勃,那永不枯竭的活力讓我感慨萬千。
印度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歷史上被太多的入侵者征服過,從古至今算下來不下十幾次吧。從古印歐人即所謂的雅利安人開始,波斯大軍和亞歷山大的希臘遠征軍、貴霜王朝的大月氏人、被稱為嚈噠的白匈奴人、突厥人、烏茲別克人、阿富汗人、蒙古人,最后是英國人,都占領過這塊土地。一個個王朝臣服于外族人的干戈之下,唯一不屈服的是涌流不絕的民間生活。軍事入侵是疆域的瓜分和文化的雜交,這當然是一出悲劇,但同時又是文化基因和血緣基因一次次動態的重組和重組中的復壯,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是一出讓你流淚的喜。∮《仍诮鷾S為英國殖民地,致使英語在社會上相對普及,獨立之后,英語成為印度在現代化進程中和世界接軌的一個重大優勢,不是這樣嗎。
世界史是由一個一個民族的歷史組構而成的,這種組構從來不是靜態的、物理空間的拼接,而是化學反應式的動態滲透。這種組合也主要不是坐在談判桌上簽訂什么什么條約,在古代,更多是實力、甚至是武力的較量。
于是便出現了許多多米諾骨牌現象和蝴蝶效應。你這里朝北一出拳吧,不定什么時候在萬里之遙的西方或許是南方,竟有個勇士卟地倒下了,或者有條漢子又頂天立地站起來了!
馬其頓帝國的亞歷山大大帝三戰而敗波斯帝國的大流士三世,我們為歷史上第一個橫跨亞歐非三大洲的偉大帝國就此拉上帷幕而扼腕嘆息,豈不知對印度人來說這正是天大的喜訊:壓在他們頭上的波斯帝國垮了,之后無睱多顧的亞歷山大又撤出印度,給印度騰出了發展壯大的空間。公元前322年,被稱為月護王的旃陀羅笈多,得以建立起印度歷史上第一個帝國式的政權——孔雀王朝。 孔雀王朝在阿育王時期到達巔峰,完成了對南方的征服,把整個印度統一于帝國政權之下。這是印度歷史上第一個“本土”建立的政權。故而有學者說,波斯帝國的衰弱對孔雀王朝的興起起了助推作用。
當年不可一世的匈奴,將西域、中亞各小國蹂躪于鐵蹄之下,大月氏(就是張騫去那里想與他們聯合抗擊匈奴的部落,惹不起躲得起,被逼得不斷西遷,南移,想不到豐饒的印度次大陸張開雙臂接納了他們,給他們提供了極好的發展空間,他們融入各個地區小國,逐漸壯大,在北印度建立了貴霜王朝,史稱貴霜帝國。這個帝國有多大呢?它被歷史學家視為和羅馬帝國、大漢帝國、安息帝國并列的古代世界的四大帝國!世界文明的兩大瑰寶大乘佛教和犍陀羅藝術就是在貴霜王朝時期融會各方文化孕育生成的。我們知道,佛教后來又北傳中原,佛文化的精粹與儒文化、道文化,構成了中國人三足鼎立的精神基座。而犍陀羅藝術對中亞、西域文化的影響,也早已被無數石刻和洞窟藝術中的文物真品所印證。 在唐開元時期風行朝野的《霓裳羽衣》樂舞中,有著明顯的婆羅門音樂的回響,有學者甚至認為,《霓裳羽衣》樂舞是音樂家李隆基根據婆羅門音樂改編的。
歷史在這里劃出了一個美麗的弧線!匈奴用武力將大月氏趕了出來,他們又以文化變異的方式回歸到了原有那塊土地上!歷史老人祭出一個“飛去來”噐,在北半球的天空以360度轉體表演了一個無比美妙的回旋!
到了大漢帝國,從漢武帝開始,衛青、霍去病、李廣、竇憲、耿忠屢出重拳,這幾拳打的匈奴潰不成軍,使南匈奴歸順于漢并漸融于漢,北匈奴則被逐出北漠高原,在冰天雪地之中向西挺進。從此北匈奴就像斷線的風箏,突然失去了蹤影。后來,由西方而東方,經過學者的考證研究,才發現了北匈奴的足跡。在漫長的西遷途中,他們的鐵蹄一連踢出十幾腳,每一腳都發力極猛,引發了歐洲歷史的多米諾骨牌效應。
第一腳踢到伊犁河和錫爾河流域,攪亂了西域和中亞這盤棋局;
第二腳踢到頓河、里海,讓高加索各國狼煙滾滾,古俄羅斯地界強悍的哥特人亂了方寸;
第三腳踢到了多瑙河以東,古俄羅斯從此國無寧日,歐洲各國忐忑不安;
占據南俄羅斯草原后,匈奴人得以休整,人口急劇增加,實力日見壯大。于是踢出第四腳,第五腳,第六腳——渡過多瑙河騷擾羅馬帝國;進擊美索不達米亞攻占愛德沙城;入侵波斯帝國的薩珊王朝。
西進第八腳,掠去整個多瑙河盆地。羅馬分裂為東、西兩個帝國之后,匈奴大單于更是野心勃勃,說,凡是太陽能照射到的地方,他都能征服。不久果然掠去了整個多瑙河盆地,逼迫多瑙河流域的各部族西進羅馬腹地,而這個大單于自己也戰死沙場。
西進第九腳,建立以匈牙利平原為中心的匈奴帝國,王庭就設在今天布達佩斯附近,他們逼迫羅馬帝國開放邊境、繳納貢金。匈奴人在東方失去的榮耀終于在西方找了回來。
西進第十腳,在高盧之戰中,以上帝之鞭懲罰了西羅馬。 匈奴帝國進入鼎盛時期后,整個歐洲都沉浸在恐懼之中。阿提拉掌權后,立即發動戰爭,矛頭首先指向北歐和東歐,許多日耳曼和斯拉夫部族紛紛投降,而盎格魯撒克遜人則被趕到英倫三島。而后大舉進犯東羅馬帝國,鐵騎長驅直入,兵臨其首都君士坦丁堡城下,東羅馬被迫求和,賠款納貢,耗盡了國力。此時匈奴帝國的疆域已東到里海,北到北海,西到萊茵河,南到阿爾卑斯山,可謂盛極一時。于是阿提拉又將目光投向了西羅馬帝國。他先提出羞辱性條件,要娶羅馬皇帝之妹為妻,并以一半國土作嫁妝,遭到拒絕后,便集中50萬大軍發動了高盧大戰(今法國地界),西羅馬城市如同虎口獵物,被一個一個吞噬摧毀,在巴黎市郊大決戰時,雙方戰死竟達15萬人。最終匈奴退回萊茵河。
452年,被稱做“上帝之鞭”的阿提拉再次發動對西羅馬的戰爭。匈奴軍隊翻越阿爾卑斯山,摧毀了意大利北部所有的城市,直搗古羅馬城。也許是天意,決勝之前匈奴軍中突發瘟疫,而東羅馬帝國的援軍也快趕到,阿提拉只得下令撤軍,滿載著搶奪的財物揚長而去,留下一片廢墟。
453年,阿提拉又娶一名少女為妃,卻在新婚之夜神秘死去。匈奴帝國瞬間瓦解崩潰,被迫退回了南俄羅斯草原。西羅馬帝國也走向了絕路,從此雙方逐漸沉寂,直至被歷史淹滅,剩了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匈奴西遷,也是個揚灑著血肉的“飛去來”器,它掃蕩了在朝西飛翔過程中的一切障礙物,引發了亞歐大陸政治棋局龐大而變化無窮旳多米諾骨牌效應,出乎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的是,這個“飛去來囂”在北半球的歷史宇空劃出一道美麗的彩虹之后,卻飛回來擊中了自己。由于發力過猛,匈奴倒在自己甩出的兇囂之下,釀成了一幕兇險的歷史悲劇!
不過,換一種艱光看,在漫長的時光中,匈奴像拌奶酪那樣攪拌歐洲,其實也是對東、西方文明交流一次又一次的激活。流血是交流的激素,戰爭更使交流走向極至。匈奴西進引發的民族大遷徙和文化大融會,拓寬了古絲路的空間,也為絲綢之路連接起來的亞歐兩大洲奠定了文化和心理的歷史認同。東、西羅馬帝國的衰亡,更是促動了歐洲古典奴隸制的瓦解,推演了歐洲的大變革,催生了許多封建王國,奠定了歐洲政治、文化的新格局。
匈奴西遷,也使本民族生活方式由游牧向農耕轉變,還將青銅文化和中華文明帶入了歐洲,形成了中華文化與波斯、希臘、羅馬以及印度文化的大碰撞大融會,促成了歐洲文明和中華文明的多元發展,使歐洲出現了早期的中國學,中國出現了早期的歐洲學。隨著匈奴西遷的深入和時間的延續,在東方與西方文化、草原與城市文明的交融中,匈奴文化最終完全融合進歐洲文明體系之中。
歷史學家在教科書中平靜敘述到的匈奴西遷,曾經像一把匕首那樣,深深地插進了歷史老人的胸口!它實在是曠古未有的千年歷史之痛,萬里亞歐之痛!
唉,上蒼!我的可笑而又可憐的人類啊,為什么你們總是見不得又離不得呢?為什你們總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呢?為什么你們總是在你戳我一拳、我踹你一腳中卻又不離不棄地一道朝前走呢?為什么一會兒好了,一會兒惱了;一會兒笑臉相迎,一會兒反目成仇;一會兒勾肩搭背,一會兒拳腳相加呢?有什么辦法?難道人類命定就得這樣連滾帶爬地一個世紀一個世紀走過來,又一個世紀一個世紀走下去嗎?我的無比智慧又何等糊涂的先祖后人、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啊,請你們回答我。
肖云儒,著名文化學者、書法家。曾任中國文聯全委、陜西文聯副主席,陜西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陜西策劃協會主席,國家級和省級有突出貢獻專家,享受國務院津貼。先后獲得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圖書獎、廣電部“星光獎”、“陜西文藝大獎·終身成就獎”“陜西文藝評論特等獎”等中央和省級獎項近20個。2013年,個人捐贈百萬人民幣,在西安交大設立“肖云儒人文社會科學獎勵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