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創作最終能站在巔峰上的人并不多,當然,我所言“不多”不代表沒有,任何人都無法預知自己的未來。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即付出與得到是成正比的。汪國真有兩句詩說得好:“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道理說得通俗明了,其中的哲理卻恰恰是對文學創作的一種印證。
我想強調的是,文學創作不只是投入和產出那么簡單,那些站在巔峰上的人,每個人的成長都有自己的風骨呈現,他們固然也在行走、攀援,但他們是在行走中完成蛻變,在攀援中超越自我。他們自始至終都在和靈魂中的小我決斗。由此,我想到了格局一詞,也許你的身上不乏韌性、頑強、靈氣,但你少了格局,或者說沒有培育出自己的格局,那你的氣場就十分狹小。大家之作,首要的是格局,猶如一幅山水。格局小的畫家,結構局促,在他的作品中你領略不到高山仰止的宏偉,而格局大的畫家,筆下的林泉丘壑入眼便能撼動你的靈魂,這樣的筆墨是有情懷的,有情懷則氣韻生成。王國維有段話被很多人引用,他說:“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王國維所言說的境界,其實就是一個人的格局。境界的升華,就是格局的拓展和延伸。名家不是靠作品的數量壘出來的,你縱然筆耕不輟,著作等身,但你產出的都是平庸之作,那又有什么價值可言呢?中國現代作家中,茹志鵑的作品不多,叫得響的就一篇《百合花》,但這篇作品所散發出的藝術魅力是永恒的,我在孩提時代聽老師讀過,前幾天在大學本科教材中又讀到,那鮮活的情感,血肉飽滿的人物,依然掀動著我內心的潮汐……格局受地域限制,這是客觀的,但人的主觀努力卻可以完成自我升華,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陳忠實、賈平凹他們的風格迥異,地域的烙印十分明顯,但他們都突破了自身,完成了一種地域的超越,這就是格局的運化。賈平凹的作品以陰柔居上,文體秀雅、渾樸自然,但他從地域中汲取了大量的養分,由此,他的陰柔根須堅實、枝干挺秀。安康位于漢水之濱,自然環境對一個人的格局生成是有影響的,風尚決定風格,也決定格局,我們的作品都偏于陰柔、偏于秀雅,缺少那種帶有硬度的東西,或者說缺少那種粗糲、狂放、雄渾的內在張力。很多作品在“秀”上雕琢,體態纖柔,根須膚淺,出產的東西一直打著地域的印記,內蘊被鉗制,氣韻無法循環和貫通……這顯然是沒有格局的,它可以說是好作品,好在文通句順,但僅此而已。作品的風格,不是人為的做作,無論是陽剛或是陰柔,它投射出的是一個人在蒼茫世事中最本真的體悟,這種體悟常?逼菩撵`的遮蔽,讓思想躥出地表,與宇宙接通,漸次靈性開始游走。這游走的靈性就是格局,有格局的作品無論何種風格,它都有張力生成。于是,秀雅就有了根骨,就有了豐沛充溢的氣血……
人可以高看自己,但不可高估自己。高看是人格的層面,而高估則是虛榮的表現。安康文學創作整體上路子狹窄,小制作居多。太過自戀的心態,讓很多創作者缺乏理性的審視,有人非但高看自己,而且高估自己。他們把“量”和“質”完全混淆,以媒體發表為檢測杠桿,陶醉于“量”的疊加。追求上稿率這沒有錯,但我們是否多一點對自己心靈的反觀,多一點對情感的精細揣摩,多一點哲理的思索……走穩是為了更好地走快,快而穩才會磨礪出性子,作品才會出格局。文學創作不是游戲,也不是雜耍,說文學是神圣的,是因為它背負著一種責任,一種教化的功能。因此,走進作品的文字,不是模板的拼湊,不是積木的堆砌,它應該是有氣息的、有生命的,它跳動著作家的心跳,呼吸著作家的呼吸……
文學需要批評,批評與創作是文學這架馬車上不可或缺的輪子。文學的前行,既要有創作也要有批評。這兩年,我們的批評功能基本上沒有很好地體現出來,批評沉湎于標簽化的語境中,尤其對一些作家的作品,過度溢美,解讀缺乏學理支撐,似是而非的語言充斥文本。批評如果成為文學的附庸,那它還有什么功能可言。文學批評是以文學鑒賞為基礎的,但現在很多人把好聽的話、入耳的話當做一種鑒賞,于是作家聽了如飲醇醪,飄飄然不知所以。批評不是尖刺,而是燈盞,批評可以說狠話,但狠話應該是諍言,既能振聾發聵,又能撥亮內心的焰火……
作家和批評家沒有絕對的分界線,更沒有高低之別。作家要有格局,批評家亦然。銳利的批評是建立在成熟的、健全的學理之上的。批評是燈盞,這盞燈不只照亮了作家眼前的路,眼前的路誰都能看清,批評這盞燈,應該站在精神的高岸上,看見遠方的遠方,同時,能為作家提供方向性指引……
培育自己的格局,安康文學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