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萬里
關于水稻的記憶,更多的是關于父親的記憶。
小時候我在灘上生活,灘上緊鄰漢江,地勢很獨特,隔壁兩個小隊都有水田,唯獨夾在中間的灘上都是旱地,無法種水稻。每當水稻收獲的季節,我們就非常羨慕有新米吃的人家,那時天天吃紅苕、包谷和洋芋的我們,對大米是多么的熱愛和渴望。
父親那時在漢中工作,一年回來一兩次。父親每次回家就會扛一袋米,到達漢陰縣城后,會在縣城的三叔家休息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天沒亮就會扛著大米翻山越嶺,步行上百里路,天快黑時才能到家。大米得之不易,在我家便顯得特別珍貴,每次做米飯,婆和母親就把包谷米和大米融合在一起,當然更多的是包谷米。只有到逢年過節或什么重大的日子才能吃上純大米飯。
后來,安康準備修水電站,我家屬于淹沒區,要搬遷。當時有外省和本縣幾個地方可選擇,父親和母親選擇了去縣城附近的月河川道。因為月河川道有水田,可以種水稻,天天可以吃大米,再加上父親的工作已調回到了漢陰。就這樣,老屋土墻房拆了,我家搬到了月河川道。
父親和母親從沒種過水稻,一切重頭學,買谷種,選秧田,犁耙秧田,育秧苗,父親每樣都要請教村里的老農。父親每天都要去田里幾個來回,去秧田看嫩嫩的青苗一點點從土下面拱出來,在初春的風中長高,長高。等到四、五寸的時候,就可以從秧田里扯脫栽種到稻田里去了。我家有三畝八分水田,水田請人犁好后,母親就在隊上請人插秧,母親也提前買好了酒菜和肉,仿佛過年一樣。插秧這天,父親也早早去了田里,插秧的情景很美,十幾個男人站在水田里,你追我趕,笑聲不斷。排在前面的一般是手藝最好的,如果插得太慢,被后面的追上,就會被嘲笑,這是很沒面子的事。父親有時也加入他們的隊伍,父親插的慢,歪歪趔趔,不像他們是直線,拖后腿的父親成了他們嘲笑的對象,只好坐在田邊看著他們插秧或運送秧苗。等他們在田間休息下,父親笑呵呵地忙前忙后給他們遞煙倒水。
插完秧苗后,父親就每天下班都要朝田里跑,看著秧苗一天天長高,父親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容。每年夏季村里大人晚上都守在田里放水,有時還為爭水大打出手,打得頭破血流。我家的田地南邊是月河,東邊是小河,水渠雖然只有三四家共用,但一旦下暴雨,小河暴漲,攔的閘就會被沖毀,有時河堤旁的水渠也被沖毀或滑坡,在記憶中,每次下暴雨,父親總是穿著雨衣和長雨鞋,肩扛著鐵鏟去田里,他擔心田埂被沖毀或田里的水溢了出來。雨停天晴后,父親帶著母親和我開始重新在小河截留修閘,閘修好后,父親才會松一口氣。
秧苗越長越高,就要“薅秧”,父親、母親和我拄著木棍,用腳一行行把田里的雜草踩死,把搶肥料的稗子拔掉,這樣才能使秧苗更好地吸收陽光和養分。水稻抽穗了,父親不時請教老農。葉子發黃發卷,父親知道有蟲子,他就急了,買來農藥和噴霧器,等太陽離山還有幾丈高時,父親就直奔田里,然后開始噴灑農藥。而我又幫不上父親的忙,只能在田間看著父親。打完農藥后,父親每天還是要去水田,風雨無阻,觀察著水稻的變化,顆粒是否飽滿,葉子上是否長蟲了,田里的水夠不夠……不知不覺,水稻熟了,沉甸甸的稻穗彎著腰,似乎在向父親鞠躬。
鄰居開始打谷子,父親也開始蠢蠢欲動,那時還沒人使用打谷機,全靠手工操作。選好收割日子,請好干活的,這天對我家來說是個好日子,拌桶和遮擋抬到了田里,幾個小伙子輪流把我們提前割好的水稻朝拌桶上敲打。我和妹妹用鐮刀割水稻,父親把打好的谷子朝回挑,母親負責在家做飯。那時奶奶還在,負責在院壩里晾曬。
谷子堆滿了房間,父親捧著金黃的谷子笑了,笑得很開心,大概是想著有了谷子心不慌,從今以后可以天天吃香噴噴的米飯了,再也不用扛著大米翻山越嶺了,好日子即將開始了……
一年又一年,兒女大了,父母卻老了。家里的水田早已租給了別人,退休后的父親閑不住,就在房后的一點空地種上了小菜過著悠閑的生活。
又到水稻收割的季節,在網上看到了漢陰鳳堰梯田金黃金黃的水稻,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種過的水稻,想起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