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國賓
一場漫天飛舞的大雪,從夢的縫隙里走來,闖入季節焦渴的眼簾。一片片六角精靈,點點晶瑩,如蝶曼舞,纏綿著北國冬日的純潔和圓潤,把一個個隱秘的心思傾訴于大地。
雪落在城市,大街小巷、公園廣場、樓宇庭院沒有溫存的言語,一片片潔白的雪花被攪得七零八落。雪落在鄉村,便有了飽滿的詩意,即使是不會作詩的人,也會觸動內心深處的柔軟。
鄉村大地在一片干裂的期待中,迎來了一場雪。雪花像鳥的翅膀滑過天空,漫過村莊的視野,頓然降落在這片裸裎的土地上。河川、村莊、老槐樹、枯井,像一片零亂的羽毛,頃刻間有了共通的語言,記憶里繚繞著表述不盡的眷戀和懷想。
鄉村很舊,像一張發黃的紙。鄉村很老,不知道它什么時候走過來。抒情了千年的河流,在鄉村的煙嵐里,回味著悠久和永恒。枝杈崢嶸的村莊和廣袤的原野,在漫漫歲月中一天天長高和延伸。
鄉村是久遠的,而一片雪花落在掌心,瞬間便會消融。短暫和久遠的契合,靈光和永恒的碰撞,不知不覺走進了禪意十足的畫境里,于是鄉村的角角落落便在有雪的冬日里鮮活和朗潤起來。
雪在鄉村的期待中降臨,遠山涂抹著深厚的歲月,在蒼茫大地上當風挺立。風能把人刮歪,把樹拔起,一片片雪花鵝毛一樣飄落下來,把一個個毛茸茸的微笑留在山巔和山腳下。皚皚白雪覆蓋了山巒,蒼松翠柏披上了銀裝。在層層疊疊的笑意和晶瑩中,側峰怪石不再棱角凌空、突兀峻峭,而是多了幾分柔情。在飄雪的冬天里,山的風骨和曠達,濡染了談吐優雅的詩韻,注入了鋼琴般明亮的音色,遠山起伏的脊梁因此而傲偉,山峰因此而圣潔。
萬木啜飲村莊的味道,聚集在一個叫森林的地方。百年老樹在日月中積淀,由天長地久緩慢形成的沉郁蒼茫,和由萬物匯聚的浩大幽深,把森林的博大氣象渲染開來。
雪一片一片漫空起舞,它們要在森林這眼井里挖掘出某種深度來。一邊撿拾過往的腳印,一邊眺望前行的路,鋪天蓋地,思緒翻卷,皚皚白雪投下無數個親昵的詩箋。每條千回百轉的林道,每個歲月描摹的輪廓,每棵古樹的年輪里、根系中、枝干上,無不飄滿了冰清玉潔的語言。雪把影子拉得悠長,森林在它的影子里扎下根來,放逐思想,梳理心情,濡養肌膚,聆聽天籟。
村莊被雪粗大的根牽系著,雪讓萬物澄明靜寂,卻讓心思繁榮,讓記憶豐滿鮮活。大雪降臨的時候,牛羊不能滿院子亂跑,更不能像春天一樣遍野追青逐綠,但在長高的村子里,它們有足夠果腹一冬的食草,足不出圈便能享受悠閑時光。雪層層疊疊撲向地面,也會飄進圈欄,像一個個生動的故事,閃現在牛羊的記憶里。牛羊只是遲鈍在外表,它們會從瞪大的眼睛里,敏銳地感知每一片雪花的清香,捕捉每一個細致的快樂和幸福。
雪靜下來,鄉村的大地一片素潔瑩白。農家院落里,灰鴿騰空,拂過墻基、牛棚、草垛,飛起一片牽念,直撲天空。它們被冬天的一場雪叫醒,從蟄伏的日子里走出來,迎著雪的清新,振翅飛抵一個新的高度。雪地上,黑狗兒跑前移后,高興得直撒歡,亢奮時叫幾聲,把郁積和快樂叫出來。雪是一張潔白的紙。星星點點的蹄痕,是黑狗兒畫在上面的字畫,或寫意風景,或淋漓狂草。雪走進它的世界里,像溪流在山澗流淌,又像草木迎來了春天。雪給予春天的,是偶然的新鮮,必然的萌動,是突兀地出現在面前的長長的影子。
鄉村的雪天,孩子們的歡笑在陀螺里飛旋,玉樹瓊漿為鄉村大地描摹幻想,狀寫篇什。流火的尖椒點綴在屋檐下,把莊戶人的日子打點得火爆鮮紅。爐火旁,老人們圍坐在一起樂呵呵地說笑,忽而又表情凝重地想事情,想得深遠而入神。他們想身邊的事,當然想得最多的還是雪。想雪的晶瑩,雪的潔白,也想雪如何漫飄鄉村。他們說,雪像爐火跳蕩的火苗,溫暖了鄉村大地,點亮了莊稼人的心。他們看一眼一天天長高的村子,又看一眼一步步走進生活里的轎車樓房,他們感到,還有一樣東西從歲月里走過來,沁著香,閃著光。
老人們眼神猛地亮起來,哦,那原本就是雪,還叫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