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徜徉在唐詩宋詞的長河邊,對當代格律詩詞的關注其實是若有若無的。但是近幾年來越來越多的詩詞愛好者用他們的作品提醒,當代格律詩詞也并非無足輕重,他們雖然無法自然對接千年前的那些巔峰之作,卻也有他們可愛可親的一面,尤其是在詩人為我們美麗新安康鼓與呼時,我們覺得他們和千年前的大家一樣值得安康人敬重,他們吟誦的詩詞一樣意味豐富而雋永。這其中,顯然也包括陳俊哲先生寫意安康山水的格律詩詞。
他的不少作品,是可以品味細賞的。這里我們不妨選取一二來品讀:
“明月征人起,斜陽驛馬嘶。石街通古道,春草過雙溪”。這是陳俊哲《題雙河口古鎮》。在方家眼中自然是別有一番天地,我看見的是自然而然生發出的歷史感喟,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當代氣概。體現為詩,則是一幅幅立體的包含聲光電影的視覺場景:明月在天從小鎮起身出發的兵卒,斜陽西下人困馬乏到達驛站的官吏、信使,這是詩人思接千載的回想與還原。但是筆頭一轉,石街通古道,從歷史場景中把讀者喚醒,詩人留意的是眼前蓬勃生意,春草過雙溪——這是實寫,也是虛筆,實處是春草是眼前所見腳下風景,是實實在在的細節,是虛筆,則是無邊生意彌漫生發雖可以想象,但是誰能夠看得見春草如何過雙溪去?
從古到今是一種抒發,撫今思昔又是一種由近及遠的邏輯過渡。在平利關埡子的《探擂鼓臺》又是一首簡潔明快的短章:“斷壁生苔蘚,依稀古壘存。男兒披鐵甲,擂鼓衛乾坤”。詩人由斷壁殘垣聯想起當時古戰場擂鼓披甲的戰爭場景,此詩看似一覽無余,其實白描中見功夫,短章里有乾坤,看似撫今思昔,其實說古論今;著筆雖在山水,落腳卻在詩人自家一份豪情壯志與責任擔當。是自勉也可,說共勉亦是。
一事一議,一詩一個主題,這是陳俊哲詩詞創作竭力追求的效果,也是他極力遵循的原則。從上面兩詩可以看出,把詩寫得明白讓人能夠讀懂,是一個很重要的功夫,把詩寫得既簡潔又厚重則是一個很難得的境界。追求辭藻華麗容易,把句子寫的含混意思弄得模糊更容易,但要在繁復中體現出明白無異一以貫之的線索脈絡,讓人從迷宮中愉快走出,則是一些所謂詩人很是為難的事情。
一詩一主題,讓陳俊哲的詩詞寫作增添了難度,也提供了高度,那就是澄澈。如同書法家首先以線條的質量用線條自身的美來征服觀眾,詩家則必須依靠詩句的韻律組織句法安排來贏得讀者。比如他的《煥古鎮素描》就屬此類:“茶歌茶韻味,石板石街房。樟古承唐宋,船新抵四方”。
陳俊哲寫安康,不僅僅是雅興,更不是一般而言的吟風弄月。是在茲愛茲的初心延續與延伸,是日久生情后自內而外的情感洋溢。這種情感深沉蘊藉,很容易被我們習慣于夸張其詞激情迸發的閱讀定式所忽視,它不顯山不露水、含蓄委婉內斂不事張揚,是含在眼眶中的深情。這種情感的流露方式也可以再他的另外一些感懷詩中印證。如《陪友歸家》:大年初三傍晚,陪友涉三小時山路歸其故里。然慈母仙逝,老屋易人。友佇立曾經熟悉的家門口,淚如泉涌。月黑覓故里,谷寂行人稀。窗亮門緊閉,屋是人已非。家慈駕鶴去,游子無家歸。靜心品讀,得古詩十九首之樸厚神韻。人在大悲痛之時哀慟難免,大多悲天蹌地不能自已,也有悲痛至極轉而悲歌的,以及如魯迅先生《記念劉和珍君》那種沉郁,雖沒有眼淚直淌,卻更見深情摯意。
當然,陳俊哲的詩還有可以提升的很大空間,寫詩不是他本業,更不是他生活的全部,他業余以書法為樂事,視古琴為密友,因此于遣詞煉句還遠遠沒有達到“一句三年得”、“捻斷數根須”的努力程度。盡管如此,陳俊哲的詩卻有當代人最需學習最可貴重的標本價值。
這特別體現在自我警示的詩言志上。他喜歡詠頌松竹瀑布。“屋前房后有此君,秦巴深處自欣欣。鳳凰更有竹如海,一嶺修篁向白云。”這是《鳳凰山觀竹》,愛竹的高標竹的節操竹的志向;“千山花凋謝,萬壑木凋零。冬至煙霜籠,寒凝竹愈青”,這是《詠竹》,歌頌翠竹能夠經得起風霜的品質。他贊揚《秋荷》,“臨風起舞抖精神,干干蓮蓬挺骨身。落葉任由堆滿地,折枯也不墮風塵。”他耐得住寂寞,理解“千紅褪盡春歸去,角落孤居始盛開”認定“寂寞光陰養力氣,花開自會有人來”。
我最欣賞的是他《論仙四首》。怎么能夠與“神仙”溝通?他寫道,“三尺神靈頭頂上,心存敬畏便通仙”;怎么修仙得道?“甘除疾苦匡民眾,不想成仙自是仙”;他勉勵自己,“松香縷縷行肝腑,不染纖塵便是仙”;他告誡自己:“山色無邊如幻境,心無掛礙便成仙”。
“終南捷徑何處有?正果修得自苦辛。”2017年的最后一天,我再次捧讀《金州吟》,本意品山讀水,感念陳俊哲先生對安康山水的推介,表達安康人對朋友的長情厚誼,以示人走茶不涼的安康新民風。不料由山水而至于人情事理,由作詩到作人,頗有感慨。草草不成文章,丁酉年冬月十四日春在堂主人識。
■ 璩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