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一次家,見一眼我婆。
最讓我欽佩的是,婆生過八個孩子。
最大的是個女孩,四個多月的時候夭折了。然后大爹、爸、大姑、三爸、二姑、三姑、四爸陸陸續續降臨在這個貧苦的家庭。很難想象當年他們是怎樣生存下來的。婆說,當年她花兩個小時搟的面,飯熟了,一人一碗,吸溜吸溜不到十分鐘鍋里碗里都空了。
婆年輕時是個厲害角色,做飯好,干活好。聽說當年生我爸時婆還在地里干活呢。鋤頭剛揚起,感覺肚子疼,就讓同在坡上干活的人送了回來,幫忙叫了產婆,不到兩個小時就生了,當時爺在外地。
婆會唱歌,好聽,我只聽過一次。那次在院子里,天剛放黑。我聽她講以前的事,那故事非常吸引我,我現在卻忘了故事的內容,只記得我纏著讓她唱歌,她唱《共產主義好》,她唱的羞澀,我聽的入迷。
我婆是個土神醫,媽這么說,我相信媽,所以就相信婆的醫術,這種相信后來成了依賴。小時候第一次掉牙,早晨,爸媽已經上班去了,我還在磨磨唧唧的吧啦著碗里的飯,正嚼著,感覺嘴里有個地方空了,舌頭一舔,牙沒了。我嚇壞了,把嘴里的飯吐掉,找到一顆半空的牙。我哭著跑去找我婆,說牙掉了,我以為牙掉了就不會再有牙了。婆問是下面的牙還是上面的牙,我說下面,于是她從我手里拿走那顆牙扔上她家的土房頂上,說:以后下面的牙掉了扔到房頂,上面的牙掉了扔到床底,這樣牙就會長出來了。我哭哭啼啼上學了去,后來我的牙果然長出來了,從此對我婆醫術的高明佩服的五體投地。
不知從何開始,各家的小孩一旦有毛病就找我婆,我婆也總能用自己的一套方法治好。我婆很樂于幫人治病,而且從來不收錢,她喜歡別人叫她“土神醫”。因為她覺得這是她所信奉的“佛”賜予她的能力。
我婆信佛,虔誠的信,從不沾葷,吃雞蛋前要念三遍大悲咒,每天早晚要上香念經,逢年過節都要上寺廟。因為她,我去過好多寺廟,拜過很多神。
爺在世時,他倆愛吵架,沒停過。低矮的土房不時傳出嘰呀哎呦、乒呤乓啷的吵鬧聲。爺嗓門大,即使離我家有一段距離,也能很清楚的聽見他的叫罵聲,他常罵婆不燒開水,他要泡茶。我想他們感情肯定不好。婆離開娘家嫁給爺才16歲,結婚那天她穿著粉棉襖,藍褲子,涂上紅嘴唇,跟著敲鑼打鼓的隊伍從余家灣走三個小時到祁家溝。如今她77歲,爺去世8年了。給爺辦葬禮時,我去看婆,她只哭,沉默著。旁人勸,好久之后,她跪在地上大聲哭嚎:“你先走了,讓我一個人咋活!”婆脾氣犟,大家都知道,勸的人知道勸不動也只得在旁邊跟著抹眼淚。那會兒看著婆真的瞬間老了好多,那羸弱佝僂、哭的時候渾身顫抖的身軀、那滿頭花白竟找不出一根黑色的頭發,這哪里是幾天前還追著我給我塞錢的婆啊!這哪里是一年前還紅臉羞澀得給我唱歌的婆啊!這分明是
一個因深愛的人離去,失去對生活希望的蒼老孤孀!從她的悲傷中我可以看出,她是多么的愛我爺啊。只是他們的愛情早已隨著柴米油鹽化入骨髓,深不見底卻一觸即發。
家附近有個老人姓王,因為年輕時極潑辣被稱為“王麻子”。從我小時候的眼睛里就看出她年輕時肯定和我婆是死對頭。所以有次她來我家找我婆時,我表示
很驚訝。后來才知道,不管年輕時有多少恩怨,到了年邁時,只圖有個能說話的伴。她來找我婆時,他老伴去世半年多,而我爺已經去世了三年了。對于兩個失去老伴的暮年女人,此時她們應該是最懂得對方的人了。
后來上了高中有了手機,我便很少和婆說話,她常常無聊,走到我家,看大家都玩著手機,她就佝僂著身子回去了。
現在我上大學了,在西安。此時,我想念她,想見到她,想聽她講她以前的故事。
陜西科技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國貿144班 姜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