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書法家里, 我獨喜歡啟功先生的字。這感覺,就像是青春年少時一見鐘情的單相思,沒有理由,或者是朦朦朧朧的,說不清理由。這樣的喜歡法,算來應該有30多年。
最早見他的書法作品,是1983年春節。受教書的家父的影響,我們家每逢過年,都是要用字畫布置一下房間的。那年,我買回家的年畫中,有一幅啟功先生的書法作品,是六尺橫幅書李白七古詩《金陵城西樓月下吟》。這幅字掛在我的臥室里,琢磨自然不少,內容我記得很清晰:“金陵夜寂涼風發,獨上高樓望吳越。白云映水搖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月下沉吟久不歸,古來相接眼中稀。解道澄江凈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后來,在上電大《中國古代文化史》課程中,學習過他的《金石書畫》一課。再后來,見他題寫的匾額、書簽多了。對他的字,有了格外的偏愛。喜歡他的灑脫、開朗、流暢、清秀、文氣、脫俗、自然的風格,也欣賞他關于字的結構的那些獨到的說辭。我甚至是在寫鋼筆字時也有意模仿他,實踐他的結構說。遺憾的是,我至今并沒有用心或者說是痛下決心去練習書法。
見到啟功的第一本字帖,是他的《論書絕句一百首》。這書,后來被一研習書法的同事拿去了。而我的這位同事,性格比較孤傲,敢于臧否書畫界的人物,他還就不一定喜歡啟功先生的字,微辭甚至是說得頭頭是道。我不懂書法,什么來歷呀,師承關系呀。反正他說他的,我認為,人品好,境界高,你作品就上水平。人品不好,境界低,你再吹,我都不會買賬。字好看,受看,不是靠刻在筆畫上去玩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
佐證啟功先生人品的故事很多,令我感動的有二,一是忠于愛情,堅守良知。他相依為命40年的老伴謝世后,30年鰥居,謝絕眾多再婚美意包括主動投懷送抱者。二是感恩師長,淡泊名利。用字畫收入200萬元設立的獎學金以老師名義命名“勵耘”。他有聯語曰:“立身苦被浮名累,處世無如本色難”“若能杯水如名淡,應信村茶比酒香”。我看他是實踐到位了的。
今得見網上曬出的啟功先生親筆所填一份表格,覺得很有意思,是他坦誠率真個性的一證。他從不回避自己的中學學歷,從這表上看,也不諱言說自己的外語水平是“都忘了”的。聯系到他60多歲時給自己寫的那篇自嘲式的《墓志銘》,就更好理解了。“ 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癱趨左,派曾右。面雖圓,皮欠厚。妻已亡,并無后。喪猶新,病照舊。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計平生,謚曰陋。身與名,一齊臭。”
啟功先生,作為曾經的全國書協主席,從不標榜說自己就是書法家。記得一書中說,對于別人拿去請他鑒定的仿品,他風趣地說:凡寫得好的,都是假的。他說真跡無所謂好壞。再好的模仿,都會有做作的痕跡,真跡是永遠也模仿不了的。對于仿他的“李鬼”,他特別大度和淡然。唯一不能接受的是以他的名義鑒定假文物。
啟功先生謝世十多年了,好在,他的字體,早輸進了電腦字體庫,隨時都可見得。
黎盛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