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鐘長江
秋雨的夜晚,階前的嘀嗒聲深一聲,淺一聲,聲聲滴落心井,濺起片片水聲。輕輕地推開窗戶,置一杯綠茶,于窗前的幾上。靜靜看著茶葉在杯底慢慢舒展,舒展,用力向上一躍,終于騰空而起,漫天飛舞起來,心亦像飛天一樣超拔世間。杯口云霧繚繞,輕輕吹一口氣,噙一口在嘴里,舌尖上打個旋兒,口舌生津,再咂一口,神清氣爽,脅生雙翼,便覺“世事滄桑心事定,胸中海岳夢中飛”。
市聲遠去,人語寥落,嘀嗒聲高一聲、低一聲愈發響亮,敲打著記憶的梆聲。那些遠去的人和事,那些朦朧的情愫、淡淡的懷想、青澀的相思,重新回到時光的熒屏。誰說時光無法倒流?在這樣的夜晚,聽著這樣的雨聲,飲著這樣的清茶。窗前的梧桐,與秋雨徹夜長談,明晨,一枚葉子該不會背過臉,與秋雨揮手作別吧?忽然想起李商隱的詩:“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有雨的夜晚,紅燭的微光里,心儀的人兒依偎窗前,喁喁私語,道離別之情,訴相思之苦。是該離別的時候了,此去經年,鄉關何處,心頭的雨永遠為你下著,心頭的燭永遠為你亮著!察古觀今,當下物欲橫流的愛情,燈紅酒綠的友誼,在燭光的照耀下,蒼白如紙,輕飄飄沒有了份量。
有雪的冬夜,就著火爐,煨一壺茶,聞著嗞嗞水聲,嗅著縷縷茶香,一股暖流周身蕩漾,如風過竹,如音不絕。推開窗,天上沒有月亮,雪地泛著藍盈盈的光,空氣半明半暗,夜靜如水,星星顯得更加深邃和明亮。返身進屋,取出川端康成的《雪國》,才讀得三五頁,傳來“當當”的敲門聲,原來是一月三晤的好友造訪。友進得屋內,興沖沖把一塑料壺蹾在茶幾上。“你猜壺內裝的是什么?”“是柿子酒罷,雪夜飲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是雪水呢,今天一大早,我就爬上對面山頂尋了好些干凈的雪,你我都是癮君子,雪水泡茶那才叫妙!”我笑了,說一個大男人,怎么學起《紅樓夢》中的妙玉來了?忙不迭地把雪水傾入紫砂壺,在爐上煨將起來。兩人以茶代酒,邊飲邊談,不知東方之既白。雪澡精神,茶滌靈魂。許多日子過去了,那個雪夜談話的內容雖早已忘卻,但雪的甘美、茶的幽香卻永遠鐫刻在了心底。
茶是孤獨的。高山云霧出好茶。想那高山白云處,必是人跡罕至的地方,連飛鳥也少有光顧。一棵茶,就那么盈盈地綠著,在凈朗的天地間。日光照耀著她,月光撫摸著她,朝露哺育著她。于是她便有了陽光的味道,月光的馨香,朝露的甘甜。
茶是熱鬧的。清明時節雨,茶山泛新綠。雨過天晴,采茶女身著鮮紅的衣裙,手提竹籃,頭戴笠帽,三個一群、五個一伙采茶去,桃紅點點游弋在綠色的海洋。采茶歌唱響了山山嶺嶺,銀鈴般的笑滾落了溝溝坎坎,像新茶的香,乘風飄去很遠。云停風住,它們也如癡如醉,如醉如癡,流連忘返了呢!
茶是清靜的。賈平凹云:“無憂何必去飲酒,清靜常品紫陽茶。”手握一杯清茶,任滿腹心事在杯中起起浮浮。一杯茶慢慢飲過,茶葉靜臥杯底,心中的煩惱亦一一濾去,心境澄澈如水,心情豁然開朗,如同撥云見日,光風霽月。寵辱不驚,去留無意,“心同野鶴與塵遠,身將浮云無是非。”欲由心生,心由茶靜。
穿越歲月的風風雨雨,行走生活的逶迤河山,一匹馬的心是否就是草原,上風而立的茶把云水踩在腳下。樸素的人生,簡單的人性,純粹的人情,平凡寧靜的世俗生活,有花謝也有花開,有付出也有收獲,有歡笑也有淚奔,有理解也有誤解,有飛升也有沉淪。
一世淺笑,壺中乾坤自在,就讓等待忘記時間,恩愛忘記薄情。淡淡的苦澀,長長的幽香,世間的駐足和回首在一杯茶中云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