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勇
我的父親是位鄉村教師,生于黑土,長于黑土,直至生命之火油盡燈滅,眠于黑土,父親的一生與土地密不可分。回憶父親,內心總會漾起一股暖流,濃濃的思念涌動心間。
我記事的時候,剛剛包田到戶,家里有了幾畝可以自由支配的薄田。這些田地分布在村莊的不同地域,大小、形狀、貧瘠各不相同。教書育人的父親與整日耕種的母親,根據各塊土地的特性,每年每塊地都盡其所能,種植著不同的農作物。對待孩子般照料土地,土地也越發生動起來。
村莊東面是我家僅有的幾分水田,父親和母親視若珍寶,悉心照顧。水少田薄,每年村人為了搶水插秧總要爭吵,后來實行“分水制”,不同時間、不同人家輪流灌水。父親白天上班,晚上要去田里放水,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父親從沒有怨言,為了能讓全家老小吃上米飯,多跑幾趟腿、多熬幾次夜也值了。記憶中,靜謐的夏夜,伴著窸窣的蟲鳴,朦朧的月色中父親穿衣、下地,躡手躡腳地關門。熟悉的畫面常常閃現:無數的星掙破夜幕探出頭來,寧靜安詳的夜色中,父親扛著鐵鍬,行走在鄉間小路,螢火蟲忽閃忽閃地飛舞。田間地頭,扒開水口的父親,拄著鐵鍬在黑夜中靜立,為了一份最起碼的心愿的達成而堅守著。
村西頭靠河那塊地,是父親付出辛勞最多的地方。黑土中夾雜黃土,父親說最適合紅薯生長。翻耕、選苗、下栽、施肥、澆水、掐秧、壓蔓,父親精心侍弄著。盛夏,未等睡醒,父親便喚起睡得正酣的我們,迷迷糊糊、搖搖晃晃地奔向紅薯地。父親走在前,蹲在地頭,小心地掀開壟間的瓜秧,謹慎地挪到壟溝,拔掉騰挪出的壟幫、壟溝內的稀疏的雜草,移到地尾,再將瓜秧翻轉回來。有露的清晨,手上、胳膊上沾滿了露珠稀釋的泥土,本已惱怒的心情看看默默無語的父親,唯有加快翻動瓜秧的頻率和拔草的速度。
父親一生都在土地里摸爬滾打,眷戀、熱愛這土地,依仗土地喂養著妻兒和自己,延續著祖祖輩輩生生不息的血脈。提及土地,總會想起父親的形象:彎腰鋤地、躬身拉車,累了坐在地頭稍作歇息,擦拭額頭流淌的汗滴,不吸煙的父親特別喜歡凝望土地,眼神里滿含著愛惜。
但兩年前,父親去了,遵照父親的囑托,將他葬于故鄉的土地。而今,父親眠于黑土,眠于一生鐘愛的土地。不遠處,就是父親耕種過的土地,如今母親仍不離不棄地細心料理,依然是夏季蔥綠、秋來金黃。
我想,父親一定會地下有知,聽到風聲,聽到風聲里帶來他曾經侍弄過的土地上蓬勃生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