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昭橋
2019年3月28日,農歷2月22日上午9點33分,我的外婆董賢成女士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走過了漫長而短暫的83個春秋。
上午9點27分,父親打來電話,說是外婆情況不太好,讓我和妹妹趕快從北京趕回家。我掛了電話,腦子有些懵,也有些不相信。9點32分,我給父親發去視頻,外婆正坐在沙發上,此時外婆形容枯槁,眼神已經渙散,正發出痛苦的哼聲,我知道最不愿意發生的事將要發生,一旁的親人對外婆說我在喊她,她已不能說話,我不知道她是否認出我來。父親移過鏡頭讓我趕快回家,就在這時,那邊傳來小姨的哭聲,她在大聲哭喊著"媽呀,媽呀,媽呀……"父親隨后說“你婆走了。”
掛了電話,我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世上最疼愛我的人去了,我再也不能和外婆有任何交流,再也不會聽到每次回家外婆的那句"昭橋,你回來了。"
外婆生于1936年臘月29日。在我能記事的這20多年來,每年臘月二十八,少不了諸多親友鄰居前來給她祝壽。外婆和周圍人相處得很融洽,是一個受人尊重的老太太,她總是"以笑待人",總是用善意去面對周圍的人和事。外婆有什么事都會和我說,但即使這樣,我也從來沒有聽過她在背后議論過誰的家長里短。
外婆還是幼年時,她的父親被蔣介石的部隊拉了壯丁,那個時代,人們因為戰爭流離失所,饑腸轆轆,外婆還有一個親姐姐,她的母親因為改嫁,好幾次要將她們中的一個推到漢江支流黃洋河里去,外婆幾次抱著母親的腿央求,她的母親才沒有這樣做,后來,外婆在五歲左右被送到外爺家作"童養媳",直到十六歲和外爺完婚。
外婆和外爺共同經歷了解放戰爭、新中國誕生、大躍進、1958、1959年的大饑荒、文革、改革開放、土地包產到戶,一起度過了數十年充滿苦難的日子,但是無論生活多么艱辛,外婆都保持著樂觀積極的心態,用勤勞的雙手維持一大家人的生活,也因此,在特別饑荒的時候,一大家人還能有糧食吃,還能將余糧借給親友鄰居。
外婆曾和我回憶“人民公社”期間,全國各地都在搞農業學大寨,她掙的"公分"和青壯年男子一樣多,在別人“歇伙”時,她就在一旁編草帽,有時一夜只睡兩三個小時,用編好的草帽去換糧食。我時常想,那時的外婆雖然很辛苦,但一定是美而氣概的一個人。外婆雖然出身艱苦,但是從小聰慧,她僅僅只上過夜校,但是認得不少字,后來在公社當婦聯主任,開大會給幾百人念報紙,當聽到外婆的這段經歷,覺得那時的外婆是多么神氣啊。
1996年,外爺和外婆都年屆花甲,這年臘月,外爺走了,外婆隨即病倒,她大概思前想后很多事,一病不起,不到10歲的我旋即從大人的話語中擔心外婆也要走了,好在后來經過治療和親友寬慰,外婆的身體才逐漸好轉。
因為從小和外婆一起長大,直到現在回家,還常常睡在外婆腳底,前幾年,外婆身體還好些時,看我有時情緒不高,她會靜悄悄地倒一杯水給我,坐在我旁邊,等我抬頭看她,她面帶微笑地說,一個人心里有事,能從臉上看出來。我聽她這樣說,眉頭就會舒展。外婆說話很慢,一些時候她不會直接說一件事,有次關乎某個選擇,我問她該怎么辦,她跟我說,葫蘆掛在墻上比掛在脖子上好。
2013年夏初,外婆和我到了趟北京,參觀了天安門廣場和毛主席紀念堂,算是圓了他們那個時代過來的老人一生很重要的愿望。在爬長城時,外婆只上了一個烽火臺,她讓我們繼續爬,她在下面等我們,我們在第二個烽火臺時,看到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生怕她走失,又立刻下來。當時多么希望她能和我們一起多爬幾層烽火臺。那次北京行,一路上她都很開心愉快,身體似乎也并沒有什么問題。
2016年春節后,外婆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年正月,一家人都會為外婆的身體狀況憂心忡忡,我每年也盡可能多回家。今年正月初六晚上,外婆在新家的臥室摔倒。外婆在前年摔倒過一次,面部有擦傷,所幸無它,去年又在院子里摔倒過兩次,均無大礙。我們因此以為這回還像前兩次一樣沒事,后來送到醫院,檢查得知外婆胯骨和肋骨骨折,我們都為疏忽大意后悔不已。
這幾年,外婆經常住院,她的晚輩,眾多親友每次都來看望她,這一次也一樣,而我因為工作不得不離開,大姨和父親白天晚上輪換著照料她,這些日子,每每看到家人電話,我都會提心吊膽,但也總會想,外婆是不會這么快走的。
外婆下葬的第二個晚上,我睡在老家外婆經常睡過的那張床上,往事一一在大腦里浮現,外爺也是在這張床上去世的,記得他在彌留之際拉著我的手說,“你要好…好…學…習…”,那一年我10歲。還記得我不到5歲的一天夜里,和他們一起睡在那張床上,夢見一個人手握木棒追趕我,我在夜里哭出聲來,外爺和外婆起床點燃煤油燈問我怎么了,也是在這張床上,外婆有時大概是想起傷心事,臥床休息,母親就讓我沖一缸子雞蛋花端給外婆……迷迷糊糊中,一只蝴蝶落在我的額頭,我下意識地將之撥開,蝴蝶在頭頂飛旋幾圈,又落在我的額頭,這時我想起以前聽過的傳說,心想也許是外婆的靈魂回來了吧。
外婆!多么希望您還在另一個世界里,希望您能在另一個世界里時?粗覀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