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均威
我爺爺兄弟倆,爺爺為兄。二爺有四個兒子,二兒子我們就叫二叔。
二叔是個木匠,因家境貧寒念完初中便開始學做木匠活兒。20世紀70年代,在老家方圓三十里地,提起二叔的手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請二叔打嫁妝的客戶也是要在頭一年預約的。二叔乳名“寶娃子”,是鄉里有名的手藝人,方圓幾十里都稱二叔為“寶師傅”,很少有人知道二叔的大名。
農村土地聯產承包到戶那些年,只有富裕人家嫁女時才陪嫁得起五臺以上嫁妝,大致有大立柜、雙屜箱子、高低柜子、三屜桌子、方正餐桌配火盆椅子,另加一臺抬盒。那時候老家關坪相鄰的幾個村子,誰家出嫁女兒能陪嫁五件套二叔親手做的嫁妝,是無比光彩和自豪的事情。女兒出嫁時,迎親的隊伍抬著二叔打的嫁妝走在前,新娘和送親團隊緊隨其后,全村人也都不約而同地站在自家門前試圖沾一份喜氣兒,用羨慕的目光送至目不可及的地方才戀戀不舍地返回家中,婆家也為攀一門好親戚,娶一個賢惠媳婦,擁有一套二叔做的家具而歡欣鼓舞。為此,那些漸漸住閑的同行們便開始妒忌二叔獨到的手藝,背地里風涼話說三道四。請二叔做過木匠活的個個稱贊二叔做得特別好,發自內心欽佩和敬重二叔的手藝,有些鄉親們除了按約定付清工錢外,還在春節期間拿上四色禮品再次登門道勞。
在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年除夕夜,我們一大家子圍坐在火爐旁邊烤火守年。我問二叔,方圓幾十里的同行妒忌你,讓你做過活兒的人個個夸獎你,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匠人?
二叔不緊不慢地說,妒忌和夸獎都難得成一個好木匠,二叔是個笨人啊,別人做個柜子只要五天,我得用九天,這叫做慢工出細活。
二叔又接著說,做活工期長還不算一個好木匠,我是心眼里喜歡木匠這活兒,更喜歡刨花子的香味兒,那個味兒能提神。你不知道啊,木匠一看到好木頭,就想著能給哪家的閨女打成嫁妝該有多好啊,給女娃娃們圖個好兆頭。
二叔甘為笨人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已年近七旬,我依然認定他是我的校外老師。而當下,“處處留痕”成了一種潮流,還需“笨人”嗎?
最近有位朋友給我講了一個親見的“拾垃圾”故事:大街上本來干干凈凈,突然來了一位身著紅馬甲手持鐵鉗子的人,東張西望過后,像做賊一樣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紙團丟在附近,然后彎下腰用小鐵鉗夾住紙團,旁邊的同事連忙掏出手機“咔嚓咔嚓”為其特寫兩張。拍照的同事說,你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該我完成任務了。于是讓對方脫下馬甲套在自己身上,接過鉗子繼續夾住那個小紙團,拾起來扔進就近的垃圾桶里,然后把“辛勞”不足五分鐘的過程“留檔保存”。
“又是專門來拍照的!”盡管拾垃圾的過程很短暫,依然有人看到后這樣說。
不妨試想,如果把處處留痕用在家庭生活中,也許會有這樣一番情景:妻子把切菜的過程發給丈夫,丈夫回到家里卻是冰鍋冷灶。老公把上班和加班加點的過程發給老婆,老婆欣喜這個月可用老公的獎金選一身時尚靚裝了,不料月底老公因毫無業績空手而歸。孩子把每天到校和聽課的過程發給父母,可期末考試卻無一及格。
與幾位同事交流,他們告訴我不為動手動腦、不為吃苦出力而累,常為身陷繁忙無效的泥潭難以自拔和智商被欺而煩惱不堪。有位同事說自己二十剛出頭參加工作,干了大半輩子,覺得越來越難以適應工作需要了,時時被忙碌而又無效的留痕檢驗著工作方法和責任心,弄得茫然不知所措,卻又無可奈何。如今鉆研走捷徑成功的人不在少數,這也和笨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所不同的是投機走捷徑的人多是為了一己私利,所做的事情只為自己好,而笨人往往是從長遠著想,為了所做事情的本身能夠得以長足發展。
這個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與之相應的笨人也就顯得珍貴多了。因為笨人做事執著,缺少變通,不搞花架子,舍得在時間和精致上花功夫,固執地堅守著工匠的操守和標準做事情。憧憬未來當自知:成事需要擔當者,做事不可缺笨人。種樹就種常青松,做事當學寶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