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瑞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首耳熟能詳的《蘭花草》,唱出了人們對蘭花的無限愛憐。在萬紫千紅的花卉世界中,很少有一種花能像蘭花一樣具有既多元又獨特的審美價值。蘭有“四清”:氣清、色清、神清、韻清。蘭與梅、竹、菊并稱“四君子”。然而梅有花而無葉,竹有葉而無花,菊有花而無香,“四君子”中唯獨蘭花葉、花、香兼而有之。幾千年來,蘭花以它的香、色、姿、韻傾倒國人,有著“國香”“香祖”“王者香”等眾多美譽。蘭花樸實純真,清雅高潔,堅貞無私,體現并代表著中華民族的優秀品質,成為人格化的花卉。千百年的文化濡染,蘭花成了中華文化的一種符號。
蘭花歷史
河姆渡遺址中,發掘出了具有蘭花圖案的陶器,說明國人欣賞蘭花已經有了7000多年的歷史。東漢袁康所著《越絕書》有“勾踐種蘭法山”之語,證明春秋的時候,越王勾踐已經在紹興會稽種植蘭花了(紹興因此稱為中國蘭花的故鄉)。后來,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在會稽附近修建蘭亭,邀集了當時42位名士于此宴飲賦詩,寫下了著名的《蘭亭集序》。最早的蘭花當屬山草,且多生于疏林下或山谷水溪旁,“崇蘭生澗底,香氣滿幽林”,故蘭花又有“空谷佳人”的美稱。古人把蘭花稱為“百草之長”,并有“十步以內,必有芳草”之說。魏晉時,蘭花開始在宮廷種植,以后逐漸擴大到士大夫階層的私家園林及個人庭院。唐代,蘭花栽培就很普遍了。詩人王維對蘭花的種植很有研究,他曾記述:“貯蘭用黃磁斗,養以綺石,累年彌盛。”說明當時養蘭花已經很有經驗及講究了。宋朝的時候,蘭花的栽培進一步發展,人們開始用苔蘚之類來裝飾花盆,保護蘭葉。黃庭堅就有經驗之談:“蘭蕙叢生,昔以沙石則茂,沃以湯茗則芳。”這一時期,是中國藝蘭的鼎盛期,有關的書籍及描述眾多。南宋趙時庚的《金漳蘭譜》寫于1233年,是我國最早的蘭花專著。明清時期,蘭花栽培進入昌盛期,品種不斷增加,經驗日益豐富,大眾全面參與。同時,許多蘭花專著一一面世。藝蘭發展到近代,幾臻成熟。民國時期,南京市將市花定為蘭花。新中國成立以后,先后有紹興、貴陽、保定、龍巖、武夷山、汕頭、蘭溪等城市,都將蘭花定為市花。蘭花是從中國傳到日本、朝鮮,普及到東南亞的。日人田邊賀堂的《蘭花栽培》有載:“建蘭由中國秦始皇使者徐福攜來”,“素心蘭由中國唐代渡來”。日本的蘭花文化,包括自成體系的 “東洋蘭”,其實都是源自中國。
蘭花文化
中國蘭花之所以名貴,因為它是用二千多年的中國文化栽培出來的。尊為國蘭的蘭花,古代稱之為蘭蕙。黃庭堅在《幽芳亭》中有如下描述:“一干一華而香有余者蘭,一干五七華而香不足者蕙”!墩f文解字》中說:“蘭,香草也。左傳曰:蘭有國香。”古代蘭花的文字符號曾作“蘭”字,寓意門外青草如茵,而蘭花則像門內草叢中的明月,可知古人在造“蘭”字的時候,就有深刻的寓意。蘭文化的奠基者孔子把蘭花稱為“王者香草”。并云:“芝蘭生于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又說:“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之不嗅其香,與之具化也。”《左傳》中記載有“夢蘭得子”的故事。愛國詩人屈原,將堅貞、高潔的情操注入蘭花。在他的《國殤》《離騷》等詩篇中,蘭花被當作“美女”“君子”“賢人”來加以歌頌。在中華文化中,蘭花成了真、善、美的代名詞。李白說:“為草當作蘭,為木當作松;幽蘭香飄遠,松寒不改容。”蘭以香為魂。黃庭堅在《書幽芳亭》中說:“士之才德蓋一國則曰國士,女之色蓋一國則曰國色,蘭之香蓋一國則曰國香。”蘭文化逐步深入到國人生活中,人們以蘭養心,以蘭養德,借蘭喻人,借蘭喻物。好朋友稱“蘭交”,好文章稱“蘭章”,女子的臥室稱“蘭閨”,女子嬌媚形容為“呵氣如蘭”,秀外慧中稱為“蘭心蕙質”,珍貴的友誼稱“義結金蘭”,志士賢人亡歸稱“蘭摧玉折”,戲劇中有“蘭花指”,繪畫中有“蘭葉描”。漢語中由蘭構成的詞除去植物和地名,就有150個以上。人們喜愛蘭花,甚至把不是蘭花的花卉都冠以蘭的美名,如白玉蘭、君子蘭、紫羅蘭、米蘭、木蘭等。幾千年來,國人生兒育女以蘭取名的更是不計其數。蘭花融入了人們太多的敬慕與愛戀。有趣的是,明人方宇視蘭花為摯友,為它作《蘭馨傳》曰:“友,姓蘭名馨,字汝清,號無知子。”好像蘭花真是一個有名有姓、有生命的男子。更有一些清高之人,平生只愛蘭花一種。蘭花一開,其他一切美色不屑一顧。幾千年來,蘭學與國學血脈相連,東方文化中的“蘭文化”可以與“龍”“鳳”文化相提并論。
蘭花與詩詞
在中國文學史上,借蘭花寄情言志的作品不計其數。屈原在他的《九歌》中唱道:“余既滋蘭之九畹,又樹蕙之百畝。”李白贊蘭:“幽蘭香風遠,蕙草流芳根。”張九齡《詠蘭》詩曰:“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蘇東坡對蘭花情有獨鐘,“春蘭如美人,不采羞自獻。時聞風露香,蓬艾深不見。”陳陶的《種蘭》寫道:“種蘭幽谷底,四遠聞馨香。春風長養深,枝葉趁人長。”朱熹一生喜愛蘭花,其詩寫道:“漫種秋蘭四五莖,疏簾底子太關情?赡懿蛔鳑鲲L計,護得幽香到晚情。”楊萬里作詩贊美蘭花:“生無桃李春風面,名在山林處士家。”元人余同麓《詠蘭》詩寫道:“手培蘭蕊兩三栽,日暖風和此地天。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明時嘉興人李肇亨有《蘭石》詩曰:“驀然香來我自知,山齋半雨半晴時。卻思摩詰黃磁斗,曾向春前發幾枝?”張羽賞蘭有“看葉勝看花”的主張,其《詠蘭詩》曰:“能白更兼黃,無人亦自芳。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八怪”之一的鄭板橋,賞蘭也很有些與眾不同:“蘭花本是山中草,還向山中種此花。塵世紛紛植盆盎,不如留與伴煙霞。”魯迅出生于養蘭世家,一生與蘭結下不解之緣。當年左聯23位作家被捕以后,他曾借一首《詠蘭》詩:“椒焚桂折佳人老,獨托幽巖展素心。豈惜芳馨遺志者,故鄉如醉有荊榛。”寄托他頑強斗爭的決心;B大師齊白石作詩贊蘭:“一春谷口雨如麻,水洗風吹葉倒斜。移入室中須坐久,自聞香氣勝群花。”鑒湖女俠秋瑾的《蘭花》詩說:“九畹齊栽品獨優,最宜簪助美人頭。一從夫子臨軒顧,羞與凡葩斗艷儔。”戎馬倥傯的朱德元帥十分喜愛蘭花,有“攜蘭長征”的故事。他有多首詩贊美蘭花,其中一首寫道:“幽蘭吐秀喬林下,仍自盤根眾草旁。縱使無人見欣賞,依然得地自含芳。”儒將陳毅的蘭花詩寫道:“幽蘭在深谷,本自無人識。只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愛國將領張學良晚年居臺養蘭自娛,作詩贊曰:“芳名譽四海,落戶到萬家。葉立含正氣,芳妍不浮華。常綠斗嚴寒,含笑度盛夏;ㄖ姓婢,風姿寄高雅。”眾多的詩詞歌賦,在蘭花的贊美上不吝筆墨。
蘭花與繪畫
千百年來,蘭花被賦予了特定的文化精神含義,歷代的仁人志士,以蘭喻志、以蘭抒情、以蘭賦墨。鄭燮有詩曰:“日日臨池把墨研,何曾粉黛去爭妍。要知畫法通書法,蘭竹如同草隸然。”除卻蘭花的文化寄托,從書畫用筆考慮,古今書畫家皆喜畫蘭。資料載,唐代的殷仲榮、貫休是最早畫蘭花的,可惜無畫存留。蘇軾也畫過蘭,亦無真跡遺世。宋代著名畫家趙孟堅(趙孟頫堂哥)的《春蘭畫卷》,應該是世界上最早的蘭畫了(如今收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內)。陳繼儒有《王楚玉畫蘭》詩:“年來空谷半霜風,留得遺香散草叢。只恐樵人混蘭艾,紅顏收在束薪中。”惜蘭、護蘭溢于言表 。提到著名蘭花畫家,不能不提到鄭思肖。宋亡以后,他隱居蘇州,坐臥必向南,并自號“所南”,以示不忘宋室之意。《移民錄》有載,他“精墨蘭,自更祚后,為畫不畫土,根無所憑借;騿柶涔,則云:‘地為人奪去,汝有不知耶?’”。他畫的蘭花是露根的、無土的,以此寄托他的亡國之思。其“詠蘭守志”的行為成為后代遺民仰慕的典范。倪瓚就有詩贊曰:“秋風蘭蕙化為茅,南國凄涼氣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淚泉和墨寫《離騷》。”遺憾的是,鄭思肖1306年創作的無土春蘭畫卷,如今卻收藏在美國華盛頓,確確實實地“根無所系”了。明代著名畫家徐渭有許多題畫詩,其題蘭詩曰:“醉抹醒涂總是春,百花枝上綴精神。自從畫得湘蘭后,更不閑題與俗人。”畫家的精神與蘭花的品格融為一體。愛畫蘭竹的李日華有《蘭竹》詩:“江南四月雨晴時,蘭吐幽香竹弄姿。蝴蝶不來黃鳥睡,小窗風卷落花絲。”清人鄭燮堪畫蘭題蘭魁首,他自稱“七十三歲人,五十年畫蘭,任它雷風雨,經久不凋殘。”常常竹、蘭、石相伴。“揮毫已寫竹三章,竹下還添幾筆蘭。”單其題蘭詩就有七八十首,首首精當,暢云襟胸懷。鄧拓有一首題畫蘭的詩:“天涯何必訂同心,一卷離騷到處吟。行看江南春草綠,莫愁空谷少知音。”展示了性情的堅定與樂觀。畫蘭始于唐代,盛于明清,近代的大師就更多了。吳昌碩的繁筆蘭、齊白石的禿筆蘭、潘天壽的豪筆蘭、劉昌潮的斷筆蘭等等,都是各領風騷,為世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與文化遺產。
蘭花經濟
魯迅先生曾言:“饑區的災民,絕不會去種花。”改革開放以后,國人愛蘭養蘭蔚然成風。如今國家有蘭花學會,各地有蘭花協會,出版有蘭花刊物,開辟有蘭花網站。陜西的蘭花分會也于2005年成立。如今的蘭花已不僅僅作為一種觀賞植物,而是已經作為一種產業來開發。在國際花卉市場中,蘭花占到總貿易額的1/4—1/3。一枝卡特蘭的切花價值數十美元。在國內,好蘭花被譽為“綠色股票”“有生命的美玉和寶石”。相對于牡丹、荷花、水仙等,蘭花是經濟價值最高的花卉。中國蘭花里有許多珍品,蘭區的農民稱蘭花為“致富草和幸;”。如今,廣東、四川、江浙、云南等地,已將蘭花作為當地中藥產業確定發展并初具規模,經濟效益鼓舞人心。有道是“亂世存糧,盛世養花”,作為中華民族精神寫照的蘭花將會得到更多人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