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軍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光陰似箭,歲月蹉跎。四十多年一晃過去,母親溫婉綿柔的聲音,和她挑亮煤油燈燈芯,一針一針納鞋底的身影,總是揮之不去。
20世紀70年代普遍缺電,家家戶戶都備有煤油燈。煤油燈下,我寫作業,母親做針線活。我遇到了作業困難,母親把燈芯挑得很亮,湊上前問起原委,拿起筆解其疑惑,她纖細的手指雖然起了老繭,依然瀟灑地留下一串串娟秀的字跡。
回過頭來,母親將納鞋底的針在烏黑透亮的頭發上摩擦幾下,針尖锃明徹亮,她捋長線繩,咬牙狠勁的戳過碎布黏糊的厚厚墊層,不僅針眼均勻,還變化著走勢,就像是用針尖繪制一幅美麗的“線畫”。做完作業,我跑到院子去玩,窗欞印記出她專注神情和輕哼《小燕子》的聲腔,那么甜美,頗有江南水鄉的味道。
母親叫劉珺珉,早年她帶著她的母親從安康來到紫陽任河一帶工作。哥哥說,母親曾任紫陽縣芭蕉公社社長,父母結婚育子后雙雙調到蒿坪。母親干一行、愛一行、鉆一行,算盤打得數一數二,在全縣技能比武中名列前茅。物資匱乏的日子,賣布是個令人羨慕的職業,母親就在供銷社從事布匹柜臺售貨員工作。
快過年了,熟人套近乎:“劉姨,我家娃個子長得快,今年做的衣服明年就穿不上了,能不能放寬一點……”
“尺子給你松了,就得給別人緊!”母親待人誠懇,從不咄咄逼人地講“得寸進尺”之類的道理,也不喋喋不休說“尺子代表公平”的法則,她覺得人窮志短是一種悲戚,看見來人的眼巴巴,就知道口袋的緊巴巴。
對視片刻,母親打破沉寂說:“我家軍娃和你家娃高矮差不多,問問裁縫,兩人一共需要多少布,咱們給兩個娃子一起做衣服,布線平攤。”她把為我買衣服的計劃,改為做衣服。
“這不好,軍娃瘦,那不明擺吃虧嗎?”來人趕緊搖了搖手,自家娃胖做衣服費布。“沒啥,他們從小在一起,穿一樣怪好看。”母親寬慰道。
我家住在蒿坪供銷社的院子里,屋前栽了一顆芙蓉樹,開枝散葉,郁郁蔥蔥,街道的居民喜歡來我家聊聊,趕集的村民也喜歡來我家坐坐。附近的,父親總會沏茶相陪。路遠的,母親總會張羅著做頓飯吃。父親、母親的安康老東關口音未變,和打交道人說話直率。農村人說,這家城里人從來沒有嫌棄我們這些“鄉里老賣”,街鄰們交口稱贊:“翁書記他們一家都很和氣,好打交道得很。”
1990年初,父母退休返回安康城,我也隨之在安康東城辦事處參加了工作。起初我到鐵皮廠當見習會計,這是一個手工作坊。從外地采購鐵皮,組織閑散勞力制作鐵簸箕、鐵爐子、鐵水桶等家什售賣,掙點加工費,雖無什么技術含量,但在一位街道大媽式的廠長嚴苛管理下,口碑不錯,小本生意還算興隆。
算賬易,對賬難。緊盯一個小小的出入,忙活大半天,還是找不著北。回到家里,心煩氣躁,免不了唉聲嘆氣一番。母親問清來龍去脈,講了她經歷的一件事:在芭蕉公社當領導時為了找平賬面上二分錢的誤差,算盤打了三個通宵,“二分錢”充其量就買一個雞蛋,她語重心長地說:“做事,一定要鍥而不舍。”
每聽見“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的歌謠,母親撥亮的那一盞燈就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