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朝慶
小滿過后,布谷鳥悠揚的鳴叫一聲緊一聲,四周山上的綠色如同潑彩國畫,傾瀉而下,參差不齊的水彩染綠了整個蒿坪的扇形壩子。
四月的蒿坪,在明艷的陽光下靜謐而生機勃發,幾天前的一場雨,滋潤著鄉村的每一個角落,和煦的風吹動著山坡上一尺多高的玉米苗,整片苞谷地都帶著淺淺的笑意。此時,我們就行走在蒿坪的鄉間小道上,向上微暖的地氣猶如嬰兒的小手撫摸著我們的褲腿,溫暖而舒適,山上的樹木排著隊,奔向這個綠色的盆底,但卻被山間沖出的清風搶了先,帶著野艾和青蒿的氣味,和我們來了個肌膚相親的擁抱。
蒿坪的熱情好客是出了名的,多年前,我和報社的張俊先生閑聊時,他說他的一個朋友家徒四壁,家中來了客人,他讓妻子招呼客人喝茶,自己跑出去借錢買菜買酒,從鄰居賒肉、賒雞招待,三年后才還清這一頓飯菜錢。那天,我們到窯灣農家樂時,院子里大樹下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炸土豆片、芝麻糖、苦蕎餅之類的小吃,還有切好的西瓜,洗好的車厘子、枇杷、杏子之類的水果,見我們走進院子,鑼鼓家伙就響起來,原來蒿坪有個“藝樂社”,專門傳唱漢調二黃和紫陽民歌,每當有貴客來訪或旅游長假,就自發免費演唱,我們雖不是貴賓,但因為是本土文化人,被高看了一眼,權且當貴賓招待了。他們先唱了一段由清朝安康知府葉世倬的一首詩《春日興安舟中雜詠》改編的漢調二黃,又唱了一首紫陽民歌《郎在對門砍干柴》,堪稱雅俗共賞。
品茶的間隙,我與“藝樂社”團長攀談了起來,“藝樂社”的團長馬忠安早先是鎮上的干部,今年76歲了,從年輕時就酷愛漢劇、紫陽民歌,退休過后,他組織起來了這個“藝樂社”,專門傳承漢調二黃和紫陽民歌。后來,蒿坪發展鄉村旅游,他就成了旅游文化大使,他把“藝樂社”當成退休后的事業,他說,他怕過幾年唱不動了,正在物色能夠擔綱主唱的接班人。
從窯灣農家樂出來,躍入眼簾的是氣勢磅礴的千畝茶園,說起紫陽茶,人們總是以煥灘茶為代表,其實蒿坪的茶在歷史上便聲名遠播,清咸豐年間的紫陽知縣江開曾在《紫陽竹枝詞》中寫道:
蒿坪河是桃源洞,一道清溪兩岸田。
人語鳥聲山碓響,平林霞日起炊煙。
雨前一樣是新茶,坡有陰陽性格差。
齊焙白毫先入貢,香風吹出野人家。
由此可見,明清時期蒿坪茶是貢茶,而且家家戶戶都種茶炒茶。那天,我們走在園林般的茶園里,看見許多游客坐在小火車上,穿梭在茶園里,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心靈釋放的喜悅。湛藍的天空涂抹了幾筆淡淡的薄云,茶園像綠色的飛毯一樣,使得大地和天空都失去了斤兩。
穿過茶園,跨過鋪設在蒿坪河上的彩虹橋,是鎮上規劃的幾百畝荷塘,荷葉田田,上面有些許水珠,晶瑩剔透,路邊草叢中覓食的小青蛙見有人來,撲通一聲跳出了荷塘,躲進了綠色的浮萍之下。那天恰好是“六一”兒童節,在荷塘邊的主干道上,有近百名小學生席地而坐,他們手持畫板,正將眼前的美景收納到畫板上。當我們觀察他們時,他們也在無意間與我形成對視,那一雙雙童稚的眼睛,比荷葉上的水珠更加純凈清澈。在那一剎那,風輕云淡的天空,遠山的薄荷綠,荷塘中織錦般的浮萍,帶著野草和莊稼氣息的風,上百雙清澈的眼神渾然一體,如同佛經中描述的東方凈琉璃世界,是那樣的唯美和治愈。
蒿坪的夏日,是游客們撿拾兒時記憶的碎片,尋找鄉愁的心靈之旅。在這里,布谷鳥“播谷、播谷”的千年絕唱,會讓你想起父輩耕田插秧時的背影,蛙聲如潮的傍晚,會讓你想起奶奶搖著蒲扇,講千年流傳下來的故事的情景,在溪流潺潺中想起和兒時伙伴抓魚捉蟹的童趣,空谷中四聲杜鵑帶來的寂靜,會讓你想起原味的鄉村,在林深蟬鳴中回想起青蔥歲月,在蒿芷饃的味道里咀嚼出那個時代的苦澀和艱辛。
其實,鄉愁更多地體現在對兒時飲食的偏執上,因為一個地方的飲食承載的東西太多,近些年,隨著高速路的開通,山重水隔的蒿坪突然就由遠景拉到了近景。勤勞善良,熱愛生活的蒿坪兒女,就將鄉愁濃縮在帶有地方特色的一碗土菜當中,于是乎,以農家土菜為主打的“紫陽味道”農家樂集群,就在布谷鳥“播谷、播谷”之聲中播種發芽了,他們紛紛美化庭院,改造土屋。在綠樹掩映,野花繁盛,碩果盈枝的映襯下,瓦頂土墻的原始民居,異常和諧寧靜,室內裝點一新,干凈典雅,舒適而溫馨。有“農家小憩”的蒙古大院,有“民歌流淌”的窯灣農家樂,有“琴韻墨香”的硒園農莊,有“品茶悟道”的金石荷園,有“書香門第”的喬家大院,有“山野幽居”的曾家灣農家樂,還有“竹影清風半山聽雨”的龍泉山莊。每一棟農家樂都有一種特殊氣韻,每一家主人都有著一段傳奇的故事。
當然,最不能讓我們忘懷的還是這里的美食,有讓你咀嚼回味蹉跎歲月的蒿芷饃、苦蕎饃、漿巴饃、煮豆渣、玉米糊,乃至各種野菜,有讓你回想鄉村年味的芝麻糖、爆米花糖、炸面角子、炸干土豆片、炒紅薯干等,有體現“豐年留客足雞豚”的紫陽蒸盆子、四季豆燉豬蹄、砧板臘肉、鄉村豆腐等,也有現代從外引進的新疆大盤雞、豆花魚、壽司、蓮菜盒子等,這些讓我們大快朵頤的同時,也通過味覺將我們的過往一一回放。
和蒿坪的短暫會晤,是當地政府安排好的腳本,其實文人墨客更喜歡野跑,因為野逛可以恣意放情,激發靈感,野跑可以觀察到更細微的東西,直擊靈魂。也許品味蒿坪還需要多次訪問,才能走進她的精神世界,但無論如何,她讓我們感受了她一壩子的恬靜,收獲了“一碗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