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宗保
20世紀的六七十年代,根據上級要求和家庭經濟需要,農民家里都會養一頭或兩頭豬,養大之后,既可以完成國家交給的生豬任務,也可以基本滿足日常的生活開銷。那個時候,無論是自己買肉還是生產隊分肉,大家都不愿意要瘦肉,爭著搶著要買那一掌厚的大肥肉,回家后先煉油,再把油渣包成包子或餃子,甚至撒點鹽巴,有條件的或粘點白糖直接吃。
盡管缺肉,但那個時候人們對吃肉的期盼或渴望,并沒有什么減少。當時我八九歲,正是長身體的年齡,對肉的渴望尤為急切。除過新年可以分到的、連牙齒縫隙都填不了的一丁點豬肉外,那時還逮過青蛙,烤麻雀,在河灘的淺水洼里捉小魚。但印象最深的卻是捉知了。
知了,又叫蟬,不同的地域,其叫法各有不同。它是一種吸食植物汁液的昆蟲,也是當時人們眼中的害蟲。知了從幼蟲到成蟲要通過五次蛻皮后,才鉆出土壤,就近爬到樹上,脫去枯黃的殼才變成蟲。
進入初夏,是蟬的成蟲大量出現的時期,也是我和小伙伴們可以大量捕捉知了,解饞的時候。尤其傍晚,我們在小樹林里,仔細查看樹根邊的地面上有沒有快開口的、大小如指甲蓋大小的洞。如果有,用小鏟子輕輕一挖,很快能捉住一個軟軟的、黃黃的知了來。晚上七八點鐘,生活在地洞里的知了開始向外爬,慢慢地爬到身邊的樹上,此時只要把手電的光亮往樹上一照,會看到一只兩只甚至多只慢悠悠蠕動的知了。晚上十一二點時,知了基本上都開始蛻皮了,你只要輕輕地一拉,一個小小的軟軟的乳白色知了就被捉住,放進隨身攜帶的籃子里。個別蛻皮晚的,天明時,仍然可以撿得到。
晚上捉知了的都是和我一樣大小的孩子,條件好的,會拿著一個兩節或三節的手電筒,這是那個時期家家擁有唯一的家用電器;條件差的,會提著一個帶有玻璃燈罩的馬燈來到樹林里,仔細尋覓那些外表粗糙的樹皮。因為這些樹知了容易爬,還可以吸取樹汁;而那些外表精細的樹,知了自然就少。捉回來的知了,一般都把它們放在竹籃子里,再在上面用草帽或用別的東西蓋上,既通風,又不怕知了爬走。
炎熱的夏天,知了躲在樹枝或樹身上,不知疲倦地發出“嘶啦嘶啦”的長鳴。此刻,小伙伴們一般喜歡用彈弓襲擊知了,但這需要你有好的準頭。效果最好的捉知了,莫過于用面筋粘。那時候小麥粉少,小伙伴們會偷偷地抓一把面粉,先和成面塊,稍等十來分鐘,可以慢慢地在清水中洗面塊。面團在一點點變小,最后就只剩下越來越粘的面筋了。這時,用一片綠葉 ,把面筋包在里面,既不會干,也不會變質。粘知了時,取一點點放在長桿子的尖尖處,然后屏住呼吸,一點點地把長桿子伸到知了的翅膀上,迅速貼近,一只在長桿子尖尖處掙扎的知了被粘連下來。最有趣的是,無論是粘知了,還是用彈弓打知了,常常是剛剛擺好姿勢,就被知了復眼發現,只聽“嘶嘶”兩聲,知了快速飛走,甚至還會順便撒下一些尿來,飄落到你的身上。但粘知了卻是非常有效的辦法,半天工夫,就會粘到幾十只。
捉來了知了,其吃法也是各種各樣。當裝在籃子里的知了幼蟲經過兩三個小時的脫皮后,此時知了真可謂是一個漂亮的天使,透明的羽翅,乳白色的身子,黑亮的大眼,軟軟的外殼,放在手心,越發可愛。家里條件好的,就在鍋里放上一點蔥花和油,爆炒一下,頓時就會有一股清香的味道撲鼻而來;沒有條件的,就在大鐵鍋里干炕一下,炕得焦黃,也非常好吃。但對孩子來說,吃那些晚上搖下來的、用面筋粘下來的甚至用彈弓打下來的知了,最直接的吃法,就是用鐵絲或樹枝一串,放在火里烤它一兩分鐘,然后用小木棍把知了從火里扒拉出來,抖落掉知了表面的一層灰土,再去掉頭和屁股,只留下中間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然后一邊倒騰著手,一邊吹著,迅速揭開知了的黑色外殼,把僅有的那一點點純瘦肉,迅即摳出來丟進嘴里,只聽見嘎嘣一聲響,滿足等了一個冬天、一個夏天的上下兩排牙齒了。這時候,那醇香的知了肉的味道就已涌進鼻腔和胸腔。此時,沒有什么可以比得上知了肉的芳香,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知了不僅解決了當時嘴巴里的饞之外,也解決了購買課外書的費用。那時有收知了殼的,而且價錢還挺高。所以大人小孩到了天明時分,很多人都會在小樹林里轉悠,都是去撿知了殼了。我那時候的許多小人書,甚至我過年時喜歡張貼的有關英雄人物如《智取威虎山》的宣傳畫,都是我用知了殼換來的。
一轉眼,我來到這個城市已經近四十年了,雖然城市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一座比一座高,城里的綠化美化很多,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知了長長的叫聲了。每年夏天,曾經在院子里的樹林里邊,也曾經跑到公園的樹林里,希望能再聽一聽這個被人們稱為“大自然的歌手”一曲又一曲的輕快的蟬歌,可我每次都是失望而歸。我不知道是因為知了是害蟲在城市里被完全消滅了,還是因為這個城市已經沒有知了生存的環境了。我陷入到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五六年前,受朋友之邀,中午飯點,當主人端上來一盤炒好的知了上桌時,我一下子驚呆了,知了還能這樣整盤子地當菜吃?主人告訴我,現在這知了的幼蟲已成為高檔飯店餐桌上的稀罕物,而且價錢非常昂貴。
知了一只只地消失在我的嘴巴里,讓我感受到了童年的記憶,吃到了童年的味道。但不可否認的是,雖然眼前的知了依然是那種淺黃淺黃的顏色,依然還是那種樣子,但卻沒有了曾經的我,也沒有了曾經和小伙伴們一起捉知了、吃知了的快樂。也許我心里的那一只只知了,已經永遠地封存在我的記憶里,儲存在我童年的回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