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春
縣里舉辦烹飪培訓,邀請了安康職業技術學院資深教員毛朝軍,我陪同并參加開班儀式。下車后,毛老師似乎忘了正事,興致勃勃逛集鎮。我急了,雖說他是烹飪工藝與營養教研室主任、安康市烹飪餐飲行業協會會長、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但培訓要現場演示,農民講實效,可不管那些頭銜和光環。毛老師看出我的擔憂,大不咧咧一擺手:“放一百二十個心!”
九點整,見毛老師在培訓現場,我松了口氣?茨茏偃说慕淌抑蛔瞬坏揭话偃,我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兒上,農民培訓不好組織,往往是開始來得多,稍不如愿就溜號。
輪到毛老師講話了,他右手扶扶話筒,普通話直入主題:“趙本山師傅說,‘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是伙夫。’我就是伙夫!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在第三屆全國名廚比賽中,我用你們縣的絞股藍制作的絞股藍汆魚丸獲得金獎,衷心感謝平利人民!”說著站起深深鞠躬,掌聲頓時響起。
“今天先教大家三道菜,既不是你們傳統的洋芋粑粑炒臘肉,也不是什么高檔酒店的山珍海味。我今天教的,原材料都是在你們集市上剛買的,常見實用,包教包會。”他停頓一下環視會場,站起宣布:“第一道菜蜈蚣黃瓜,第二道崩山豆腐,第三道清蒸鱸魚。”
“蜈蚣黃瓜,有的人已經明白了,就是把黃瓜做成蜈蚣的樣子,我們要做得既形似又神似。”寫文章、畫畫講究神似,做菜能形似就不錯了,還神似?我心里嘀咕,倒要看看怎么個神似。
“把刀持平,輕輕、慢慢削平黃瓜上身和下身。”他說的所謂上身、下身就是平放著的黃瓜朝上一面和挨著案板的一面。
“也可以說是正面和反面,還可以說成腹部和背部、胸部和臀部。”他故意板著臉補充,感覺他已把黃瓜視作少女。“要輕輕地削,削深了肉露出來不好,似露非露最誘人。”
“注意看我的切菜動作,一般人切菜手指用力,我是手腕用力,刀尖上下動,像雞啄食,這樣切菜省力、速度快。一個大廚每天要切很多菜,保存體力和提高速度很重要,所以,我們也要做一個有手腕的人,但是,可不能耍手腕害人。”“手腕”一詞,在他嘴里本意、寓意都出來了。
他讓一位學員試刀工,要求 “似斷非斷”,結果學員切的黃瓜,一提就斷了,大家哄堂大笑,羞得小伙直撓脖子。
“刀工是基礎,像文化人,字都寫不好,教什么書?更像農民,地都沒鋤好,還指望長出好莊稼?想得美!”他嘴里不停地說,手也沒停,分幾次將學員切的“蜈蚣”擺進菜盤,大概覺得和他切的不搭調,想把學員切的拿出來又怕傷人家臉,短暫猶豫后,還是留下。他幽默自嘲的解釋又把大家逗樂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蜈蚣領了兩個貌美如花的小蜈蚣。”
毛老師把調味汁淋在黃瓜上面后,學員們一窩蜂湊過來,你一筷他一筷,倒把我擠到一邊了。
“有的人為了使黃瓜更像蜈蚣,給它擺上許多小腿,這就畫蛇添足了,太逼真反倒不好,似像非像就是‘神似’。”
原本計劃看一道菜的,望望另倆同事,他們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正專心致志期待“崩山豆腐”閃亮登場呢。
“這道菜是我在汶川大地震當志愿者時發明的,一般人我不教,‘二班’的,我教。”調皮話逗得大家又是一陣笑,我順勢看看周圍,天哪!光顧瞅毛老師,一盤菜功夫,竟圍來這么多人,水泄不通,有的學員手捧筆記本在空中或墊在別人背上快速記錄,生怕漏掉細節,那虔誠、渴望的神態,全然沒了開始不當一回事的渙散。
“條件有限,沒有刀怎么辦?對!我們有一雙勤勞的手,什么困難也難不倒聰明智慧的中國人民。”他自問自答,既像地攤推銷家傳秘方的江湖人,更像一位戰前動員的指揮官。
“羊肉泡饃,吃過嗎?沒有刀,我們就像掰饃一樣掰豆腐。”感情‘崩山豆腐’是這樣,我們恍然大悟,為這新穎菜名叫好。
“豆腐是白的,蔥葉是綠的,兩種色叫‘一清二白’,我們做人做事都應這樣。大餐,講究色香味,花生是金黃色的,紅椒是鮮艷艷的,豆瓣醬是褐色的,好了,顏色再多就俗了。”
“現在可以品嘗了。”他把筷子舉起,遞給最前面的學員,人家剛伸手接,他又將手縮回:“等會兒,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大家又是一陣笑。
“現在教第三道菜,每道工序我只說一遍,絕不重復,請大家認真聽,仔細看,用心記,別學起來什么都會,做起來全都不對。”毛老師挺會組織教學的,學員們圍得更緊了。
“想要學習好,清蒸鱸魚最補腦!”他正經話里不忘加廣告,像溜貫口一樣把做法一口氣說完后,長長吸口氣,接著講:“我剛說的這些,大家可能都會,我今天要講的只有三點。”他伸出手重重地比了個“三”。
“第一,怎樣去魚腥味?”他自己邊答邊動手示范,背乘法口訣似的。
“第二,大家都知道烹飪講究色、香、味,還有一個關鍵的形,卻往往忽視,色、香、味、形都有了,才叫俱全。做魚,大多數人往往忽視了魚尾的造型。”
“這條魚是早上才買的,但魚尾已經有些開叉。我,左一刀,右一劃,魚尾成了‘V’字形,是不是更好看?‘V’代表勝利,OK?”別說,把魚尾這么一劃,還真好看、有寓意。“現在我說第三點,都知道把魚身劃幾個口子是為了更容易蒸熟、入味,我們何不把這幾個口子‘畫’好呢?”
“現在教大家一種‘月牙刀’,就是用刀把魚身均勻地劃成彎彎的月亮一樣,這樣不是既達到容易蒸熟、入味,又美觀漂亮嗎?”
“翻一面,這面劃上‘柳葉刀’,好看不好看?”
刀法還有這么多花樣?我腦里閃出了“柳葉眉、丹鳳眼、高挑鼻子、櫻桃嘴。”
“一條魚一般只切一種刀法,花樣多了反倒不好,就像我們著裝,花里胡哨影響市容。”真有他的,一套一套的。
這烹飪原來也是一門藝術,集視覺、嗅覺、味覺三位一體,三道菜,有講究:第一道是涼菜,講究刀工,烹飪的基本;第二道,半涼菜,因陋就簡,關鍵在調料;第三道,蒸,刀工、造型、花樣即色香味形都體現,比前兩菜做工復雜。他這是由簡入深、有針對性的授課啊。
“我們中國菜講究色、香、味、形、器、意、養,中華食文化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在世界上享有盛譽……”
毛老師怎樣收的尾,記不清了,只記得學員們一擁而上搶著和他們的“食神”合影留念,我們在身心愉悅中已經饑腸轆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