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世雙
在我一樓展廳里,放著一堆父親手工制作的竹篾刷把。
多年前,我背著簡單的行囊,流著眼淚從老家步行走出洋溪河口。那時的我,一無所有,卻有著滿腔的勇氣和決心。我歷經艱辛在縣城站穩腳跟,從學徒到開摩托車修理店,奮斗了近二十年。
父母一直住在交通閉塞的老家,期間,我兩次在縣城及周邊買房,試圖將父母從大山深處接出來養老,但都被他們果斷否決。2017年,我再次回老家,邀請父母過來養老。父親對我說:“我若搬走,屋后那么好一園竹子可惜了,我舍不得,你看能不能做成刷把賣錢?”我不假思索地說好。
父親挑選粗細適中、質地堅韌的老竹子,將其砍斷剔去枝葉,用鋸子裁成竹筒,再將竹筒劈成寬窄一致的細篾片,削去篾片內層;把削好的篾片七、八片一組排列整齊、捏緊,用鋒利的刀在篾片上端反復削劈,直至劈口細如絲線;然后左手拽住削劈位置,右手捏住篾片,按在膝蓋上,左手用力扯,右手用力送,撕至篾片總長的五分之四為止;再從篾片根部向內折,使其折斷總厚度的一半,又將其撕成兩片,再把皮層折斷處撕開一個口,把撕開的另一半反向插入,形成“丫”字形的成品,然后,將五十片成品整形排列在一起,形成一個圓柱狀。
父親用篾條將圓柱底部用專業編織手法捆綁,收尾處打一個圈,便于使用后可以倒掛著利水,再把捆好的刷把放入水中煮十分鐘,撈起來晾干后,掰開刷把絲,從中間倒打一個木頭楔子進去。這樣處理后的刷把,使用時不易松動,也不會斷絲而且又好使。
歷經一個多月的忙碌,父親已做出很多成品。他給鄰居們每戶送上兩把,剩下的讓我拿進城去試賣。我拿到菜市場托熟人代賣十元一把。然而,如今很多家庭都不再使用這種原始刷把,總共也沒賣出幾把。我回老家時,把第一批賣刷把的錢交給了父親,父親拿著錢,樂呵呵地說:“我年輕時,給人家修土墻房子,做一天大工才只掙十塊錢呢。”我從他臉上看到了發自內心的滿足,也看到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指間很多被篾片劃破的裂口,真有些心痛。臨別前,父親又笑嘻嘻地拿出一口袋成品刷把交給我。這次,我直接把它們存放在了我家里。再次回老家時,我又如數把錢和一卷醫用膠布遞給父親,父親笑瞇瞇地說:“刷把還好賣嘛!”我笑著點點頭。
屋后竹園,是父親年輕時栽種的,若不把它加以利用以實現其價值,父親是不舍得搬走的。2019 年底,終于把父母接來我家,為了讓二老習慣環境,我特意在房子后山向鄰居要了一小塊土地,讓他們耕種,房子四周的花壇,也任由他們擺弄。盡管我把能想到的都做了,還是沒能留住父母,住了半年后,他們還是借故跑回了老家。
為了讓父母的生活條件盡量好一些,我與哥嫂商量后,把父母接到離老房子沒多遠的哥哥家居住,相互能有個照應,雖然父母還是經;乩戏孔愚D悠,但所好的是并沒有再說搬回去。
數月之前,父親不幸溘然長逝。當我再次前去探望母親時,特地回到那座老房子。曾經寬敞的院壩,如今已是雜草叢生,父親親手建造的那幾間石瓦房,在風雨的無情侵蝕下,變得搖搖欲墜。屋后那園竹子,如今已全然長到杯口般粗細,郁郁蔥蔥,充滿著蓬勃的生命力。父親,安詳地長眠于老家的柴扒之中,他的墳墓上已長滿了茂密的青草。
父親制作的刷把,成了我最為珍惜的遺物,它們靜靜地陳列在我展廳的展架上,輕聲訴說著父親一生的勤勉與儉樸,亦承載著我對父親深切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