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說某個人有學問,就夸他“學富五車”。
其實這是東周末年春秋戰國時代的事情。那時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產生了許多大思想家、大政治家、大教育家、大軍事家和大哲學家,他們奠定了中華文明的根基,成為了中華文化的故鄉和源頭。孔子、孟子、老子、莊子、荀子、墨子、列子、韓非子、鬼谷子、孫子……那一個人都是我們的導師,那一個個人都是“學富五車”。
不過,那五車書并非紙質書,更非當今新版電子書,而是“冊”狀的竹簡。車也是牛拉的兩輪車。及至到了西漢,司馬遷著述《史記》,50多萬字的一部書,竹簡碼到了兩人高,一輛兩輛牛車也拉不完。所以,“學富五車”的五車書,若是印成紙質書,大概只能裝上一背篼。而今的一個小學生讀到的書,換成竹簡,恐怕十牛車也裝不下。
那么,為何擁有五輛牛車竹簡知識的人可以成為大知識分子,而今擁有成千上萬部書的一些人,卻成不了大器?
問題出在讀書的用功程度上。
我們都在讀書,都在受教育,都有同等的機會同等的時間,同樣可能成為天才同樣可能有所成就有所建樹,可是有的人為什么總是沒有努力的方向,成了庸人一個?
和古人相比,古人讀到的書,都在胸中,而今人見到的書,絕大多數都在書架上。
讀到的經典不予記誦,是一種飄浮,是書海之上的泡沫;讀到的書不予思辨,是一種文化旅游,是書海之中的泡澡;思辨之后沒有思維結晶,是一種文化觀賞,是書海之下的潛游。
唯有下潛之后,再次浮出,幾次下潛幾次浮出,方可稱作對經典和學科知識的融通,并有其發展與創新。
一生之中,哪怕有一點小小的長進,有專攻的術業和特長,也是“胸中有書”,書架上的書不致成為面子貨。
我們知道,古典文學、古典文獻中的文字,無一不是文言文。古人在竹簡上為文著述,用刀用筆,筆體又是篆隸(先秦全為篆書),每一字都耗時費力,那里容你以浮詞贅語充斥其中?所以,先秦文字更其古奧,而書籍更是極為珍貴。即使后來發明了紙和印刷術,一部書的出版,也極為不易,極其昂貴。否則,岳飛的母親教岳飛識字,不會在沙地上書劃;號為“書畫三絕”的唐人鄭虔,也不會在柿樹葉上練字練畫。
尋常古人能讀上書,那是天大的幸運,而所讀到的書,必以記誦使之成為“胸中書”。
相應,古人著述異常嚴苛,等閑人的文字,無人理會。粗制濫造,更讓人嗤之以鼻。那時沒有書號費,出書卻難似登天,而今要繳書號費,出書卻似探囊取物。書籍選擇機會極少的時候,人們拿書當寶貝,得一書便詳讀細解。
書籍琳瑯滿目時,書則在書架上睡大覺,成了一種文化裝飾,即令有點讀書愛好,許多人也只是偶爾翻翻。
據考,古人讀書,是有韻有調的“吟唱”形式,私塾先生檢查學生學業,先從吟唱背誦開始,再以毛筆默寫結束。今人讀書,早已沒了“讀”字,只以“看”字當頭。所以,以前的“讀書寫字”,也變成了現在的“看書打字”。一部手機,一臺電腦,將前人的學習習慣徹底顛覆。而紙質書更其成了“架上書”。
網絡信息,讓許多人丟棄了“胸中書”,智能學習機器人如“小帥”“何爾法蛋”的出現,讓我們的后代從小學開始,便墜入到互聯網的洪流之中,那“架上書”更其懶得光顧。從學校到職場,影響讀書的因素,更比門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還多,即使偶爾看書,也極具功利性——比如創意策劃、職稱晉升、業績考查、案卷調查等諸如此類的現實需求。
很多人書房里有滿架的精裝書,卻胸無點墨,識得餅子、萬子、條子、紅中、發財、白板,卻不知四書五經叫什么。說到唐詩宋詞,也只知曉“床前明月光”……,至于三角、幾何,質子、中子什么的,只以“與時俱進”相對。
許多人,腦子成了心靈雞湯的跑馬場,卻還自以為是半個哲學家?次⑿,24小時還嫌不夠,打游戲,才是胸中有“書”。吃飯靠外賣,家務活一毛不拔;說起話來“有聲有色”,滿嘴都是“別人嚼過的饃”。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有的家長,就是不買智能學習機器人的賬,“小帥”不認其就“帥”,它只“帥”了制造者的錢袋子,卻坑害孩子沒了“胸中書”,成了記憶“遺忘癥”的白癡。
有的學生家長,就是要將“架上書”請下來,與孩子齊研共讀,變成自己與孩子共有的“胸中書”,不讓“阿爾法蛋”參與干擾,走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自豪地亮出“胸中書”。
話又重新回到“智能學習機器人”。就如“小帥”中的廣告例證,所謂“高興”的反義詞只列舉了三組:“悲傷、傷心、難過”。而稍稍有點語文知識的人就清楚,詞性有反義、近義之別,“高興”的反義詞以“悲”相組的就有“悲切、悲傷、悲涼、悲痛、悲哀、悲憤、悲愴、悲凄、悲慟”等。再如數、理、化諸科的解題,“小帥”只有答案,而所有的教師都知道,學生應該做到的,是對解題過程中所用知識(公式、定理、定義、公理等)的掌握,以及對涉及知識性質的運用,而不是一個簡單的答案。以破損性殘廢型知識,搶占“先入為主”的記憶通道,究竟符不符合教學規律,只要不是糊弄人,都應該有準確的判斷。
我不知道國外是否有類似培養學生惰性思維的“智能機器”,把學生本該有的“胸中書”,弄成這般的“機器書”,究竟是培養人才的“神器”,還是弱化學生智力發展的“槍手”?請識者予以掂量。
最后再說一點感慨。
如果熱愛中華詩詞的你有“胸中書”,自會記得2018年央視第三季中國詩詞大會,里面有一個小人物雷海為,一個快遞小哥,卻成了本賽季的總冠軍,震驚了主持人董卿以及評委康震、蒙曼,震驚了詩詞精英百人團,也震驚了全體華人。
其實也不必震驚。只要了解雷海為下的那種苦功力,那份“頭懸梁、錐刺股”的毅力,就會明白,從古到今所有讀書人長知識的道理:只要腳踏實地、持之以恒,將“架上書”變成“胸中書”,你就將會是一個有學問、了不起的人。
李茂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