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鋼
任河嘴,位于漢江和任河的交匯處,是一塊三角形地帶,在紫陽縣城西的河對岸。任河嘴屬于一個碼頭,是河對岸的人進縣城必經渡口,因為人流量大,碼頭上的渡船很繁忙。一溜長石階的兩旁都是住戶,石階盡頭有一小塊平地,平地上便是正街。坡地的岸上形成一條小街,小街有著一般小鎮的規模,住著幾十戶人家,一家小商店供應著居民的日常用品。小街三面臨水,給人小島一般的感覺。
雨天漲水,漢江與任河在任河嘴處交匯,形成了顏色一邊深一邊淺的鴛鴦水。任河流域植被好,水質清澈,漢江流域次之,渾濁難免,恰在縣城這段河床地勢平緩,相對于其上游水流沉穩了許多,漢江與任河在此融匯,立刻就沒有了奔涌喧嘩。水流一緩,就形成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景觀。
現在想來,興許是當時無法訴說的人文感受,讓任河嘴在我的心中一直充滿了溫馨。
上世紀70年代末,在紫陽縣城上高中的時候,我沒去過任河嘴,是因為漢江的阻隔,那時沒有橋,由于家貧,除過微薄的生活費,口袋里沒有多余的錢支付給擺渡的太公,使我無法到達一江之隔的彼岸。所以任河嘴成了我心中神秘的向往之地。
曾記得,當時稍有閑暇,我就到縣城西關的坡道上方纜車道房旁邊,久久佇立,呆呆地望著對岸的任河嘴出神。對門的一溜石階看起來很長,從江邊呈弧形一直伸向到頂部的街面,石階上晃動著上上下下的人影,像螞蟻一樣在那里爬行著。幾棵高大的皂角樹下,那白墻石瓦的房子錯落有致,給人靜謐的感覺。偶爾傳來幾聲雞鳴狗吠,渡船上忙碌上下的游人,這一切都把我帶入到一種遐想當中。我不知道在那里生活的人們是個什么情形,我想過去看看,但是那渡河的五分錢船費始終阻止著我不能過去。
過河這件事不同于混進電影院看場電影,看電影混進場鉆進多人的縫隙里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一閃身也就擠了進去,擠進去后守門員是再也看不到了,加之成群的人,他心中也沒有個數。而上船后一直是在船太公的眼皮子底下,暴露的時間長,那太公的眼睛像老鷹一樣的犀利,簡直是不能逃過的,除非有孫悟空的隱身術才得行,而我又是凡人。所以我終究沒有膽量去偷渡一次,終究在我高中畢業時也沒有到任河嘴去逛過一回,我把這個遺憾一直帶到幾十年后的一天才得以彌補。
直到2007年我第一次去了任河嘴,是開車經漢江大橋去的,終于到了我曾經向往的地方。這個時候,在一個彈丸之地,鑿出了兩條公路,一條通往任河,一條沿漢江而上。我在這條街上走遍了每個角落,但沒有找到我當年的感覺,看來此處已不是當年的任河嘴了。再回到西關當年纜車道處眺望任河嘴,原來的建筑都變了樣,石板蓋頂的房子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形似火柴盒的磚墻水泥平頂房,原來的安靜已不復存在。現在已是車水馬龍,還有馬路上高飛的塵土,心中的向往和神秘頓然消失。
任河嘴原來的白墻石板房民居,應該是巴山民居的特色建筑。30余年來我們專事經濟發展,建設規模之大,發展周期之長,這在中國歷史上是空前的,成就和增長幅度,更是史無先例。但從事物發展的規律講,物極必反。我們在盲目追求經濟發展的同時,一些不盡如人意的事也如影相隨。比如建筑,我們已經失去了這方水土這方人的本色住房,大多數人被囚居在“火柴盒”中。這樣的棲息之處,竟大都是模仿和抄襲來的。金光閃亮的惡俗設計,充斥著這個小城。
中國的傳統住房,無論官宦人家還是庶民百姓,大致是平面展開,幾進幾出式。由于當代人口膨脹,土地緊缺,祖傳的那一套已顯然不合時宜。現在,要找到“能體現我們自己風格的住房”真成了一個困難的課題。按說,每一個地方,都應當具有與既定自然環境和諧一體的個性建筑,可是現在呢?假如一個人在此縣城喝醉了,被毫無知覺地空運到千里之外的另一個縣城,你清醒后一看,感覺依然還在原來的地方,沒有空間和地域的差異。
出現如此的空間喜劇,確實讓人悲哀。這里面的原因很多,其中與“整齊劃一”和中國傳統政治生態中上行下效左攀右比的習慣性思維方式有關。建筑樣式應體現民族性格,建筑藝術應有地域文化特色。任河嘴的白墻石板房應該是當地傳統的地標性建筑。遠望而幽思頓發,登臨而胸襟大開。一處美麗的景觀,勝過十個道德教育家。美,自身就具有無比強大的感染力?上魏幼煲咽チ怂械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