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松成
紫陽民歌劇誕生于1959年,如果以這個時間為基點,從那時到現在,民歌劇風雨兼程,已經擁有了六十年的履歷。六十年是人生的一個甲子,而在漫長的時光中,一個甲子的長度,實在是短暫的。但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的存在,它的價值卻已完全突破了物質所呈現的具象,它的精神高度讓距離無法丈量。
紫陽民歌劇的萌芽,其實早在建國前期和建國后期的一段時間,就已經出現了某種端倪。1959年,是民歌劇誕生成熟的標志,但這個時限的界定,只是相對的,或者說從這個時段以后,民歌劇作為一個新型劇種才真正被確立下來。但民歌劇的衍變,不是一蹴而成的,其中的過程我們不能抹去。據史料記載:1941年紫陽芭蕉口中學,共產黨領導下的進步學生,曾自編、自導、自演民歌短劇《刮地皮》,揭露國民黨的反動統治和對人民的盤剝,號召勞苦大眾團結起來與之斗爭。1950年至1958年,紫陽縣文化館宣傳隊、學校及各地的業余劇團,先后用民歌小調排演《抓壯丁》《斗地主》《抗美援朝》《送公糧》《捉菩薩》等短劇,這些短劇皆簡單、粗樸,情節自由、隨意,屬于早期民歌劇的胚胎。嗣后,縣漢劇團在鄉鎮巡演中,積極搜集整理民歌小調,并填上新詞,多次登臺演唱,這種清新活潑的藝術形式,深受當地群眾的喜愛和歡迎。民歌對唱、民歌連曲、民歌小調,總體上看,形式構成還是單一的,基本上沒有情節的勾連和鋪展,更談不上完整的敘事,但它為民歌劇這種新型劇種的誕生,做了可貴的探索和藝術鋪墊。
民歌劇的發軔之作,產生于五十年代末,即1959年3月,當時為了給慶祝建國十周年和安康地區首屆專業劇團匯演兩項活動獻上一份厚禮,紫陽縣漢劇團在團長陳定余的帶領下,由黃群眾執筆編劇、導演兼音樂設計,組織藝人李玉成、鐘玉鳳、舒群儒、王大佩及音樂工作者項楚喬等,開始紫陽民歌劇的試創工作。“對于紫陽來說,這是一項開創性工作,前人沒有做過。在此之前,有過一些帶有一定小情調節目的民歌小演唱,或是一種啟示。作者首先面臨一個寫什么和怎么寫的問題。黃群眾想到了當地民間傳說故事,其中一個關于賭博的故事讓他產生興趣,但寫來寫去,總覺戲劇性不夠,后在《今古奇觀》中讀到一篇《呂大郎還金完骨肉》,給了他靈感上的觸動,于是便借鑒其情節著筆編寫……劇情寫賭博成性又吸毒成癮好吃懶做的王二、刁氏夫婦,在兄長王大多年離家經商之時,欲將親嫂梁氏出賣轉嫁,以獲取財物,滿足其賭、毒之需。其嫂梁氏窺破二人歹毒算計,于歹徒搶人當夜,將刁氏灌醉,以刁氏作為替身,讓王二落了個自作自受、自食苦果的下場,而梁氏終于夫妻團圓。”(張宣強:《<嫁嫂>漫談》,《安康文學》(戲曲專號),2013/夏,第18——19頁。)《嫁嫂》試創成功,1959年5月,參加安康地區首屆專業劇團會演,一時震驚地方戲劇舞臺。1960年3月,《嫁嫂》代表地區參加全省會演,受到觀眾廣泛好評,省廣播電臺還播放了錄音。此后,省人民政府正式將紫陽民歌劇列入陜西地方劇種之一,并載入《中國戲曲曲藝大詞典志》。民歌劇《嫁嫂》創作、演出的成功,轟動了十里八鄉。一年內,劇團在紫陽巡回演出200余場,受到山區群眾的青睞和喜愛。不少區、鄉業余劇團競相排演。當時全縣流傳“劇團創新戲,紫陽民歌劇”、“聽說演《嫁嫂》,放下碗就跑”的贊頌俗語。此劇后來又流傳到鄰省、鄰縣,影響依然很大。
1983年,紫陽民歌劇列入《中國戲曲劇種表》,至此,紫陽民歌劇以劇種的形式被確定下來,而作為民歌劇發軔之作的《嫁嫂》,其經典性,在洋洋大觀的紫陽民歌劇中,依然具有無可替代的地位。
《嫁嫂》之后,紫陽民歌劇的創作、演出蔚然成風。從五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期,全縣產生的劇目約82個,真正搬上舞臺的就有24個。當然《嫁嫂》之后產生的一部分民歌。ㄎ迨甏搅甏跗冢,如《綠海紅心》《芭蕉夜雨》《春到茶山》《木匠迎親》《紅松林》等,這些民歌劇,除形式上效仿《嫁嫂》外,其內容相對單一,尤其是人物臉譜化嚴重,民歌與劇情的結合顯得生硬,作品多是應時應景之作。而“文革”十年,紫陽的民歌劇創作雖然沒有完全停滯,但受政治高壓和政治環境的威懾和影響,民歌劇創作基本上服務于政治、服從于權力,劇情的模式化、矛盾沖突的虛假性成為一種難以擺脫的桎梏。
1979年7月,詩人兼劇作家張宣強創作出民歌劇《牧羊戀歌》,這應該是紫陽民歌劇創作的一個新起點。作者后來回顧說:“1979年初,為迎接安康地區及陜西省群眾文藝匯演,領導布置給我任務:創作一出紫陽民歌劇。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文藝工作者都有一種‘松綁’的輕松感,我亦有心‘表現’一下,雖然對戲劇不在行,卻也欣然接受了任務。構思時意欲在題材方面有所突破,寫愛情。當時,文壇被‘四人幫’極左文藝路線禁錮十年,愛情題材仍然是一個相對敏感的禁區。怎樣寫?我想到了童年時看過的《小放!贰洞蜇i草》等一些傳統小戲,皆為男女青年載歌載舞說說唱唱于勞作中表現生活情趣和懵懂的愛情,樸素、單純,沒有復雜的情節及矛盾沖突,卻好看好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張宣強《我的兩部紫陽民歌——創作回顧》)”
《牧羊戀歌》雖是一出民歌小戲,但它是“文革”結束以后,紫陽民歌劇獲得創作新生的開始。它吸收了《嫁嫂》的創作特色,形式上更加靈活,音樂處理上更加民歌化,也就是說作者對民歌的吸納、運用更加具有匠心。這幕民歌劇與“文革”時期的民歌劇相比,可以說實現了質的飛躍。首先沒有程式化、模式化的痕跡,它是以一種全新的姿態出現在觀眾面前;其次是劇情生動、活潑,生活氣息濃郁。民歌所營造的音樂感突出;第三人物勾連緊密,懸念制造合乎劇情發展,臺詞對白干凈明快,植入的民歌唱段,自然而又貼切,起到了豐富人物個性的目的。作為詩人兼劇作家的張宣強,多年來一直從事民歌的研究和新民歌創作,因此,他深蘊民歌的妙處,在如何使用和發揮民歌的作用上,他一直有自己內在的感悟和心得。《牧羊戀歌》歌詞輕盈、歡快,語言極富詩意,看似信手拈來,實是藝術妙手得之的結果。
1979年10月,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鄧小平到會致辭。他在致辭中明確指出:“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不是發號施令,不是要求文學藝術從屬于臨時的、具體的、直接的政治任務,而是根據文學藝術的特征和自身規律,幫助文藝工作者獲得條件來不斷繁榮文藝事業,提高文藝水平。衙門作風必須拋棄,在文藝創作、文藝批評領域的行政命令必須廢止。”在中央這一精神的鼓舞和感召下,紫陽的文藝工作者,或創作、或復演了不少民歌劇,雖然影響不大,但在民歌劇的探索和實踐上發揮了積極作用。1984年,張宣強創作民歌劇《三請吹鼓手》,這是繼《牧羊戀歌》之后的又一佳作。同年底,參加地區小戲調演,獲創作三等獎、演出二等獎。1990年12月,漢劇團復排獲獎劇目《三請吹鼓手》參加陜西省青年演員小戲調演,獲7個獎項。
張宣強的民歌劇構架很小,無論是劇情、語言,乃至人物,都走的是輕靈的路子,他是研究民歌的專家,對于民歌他知之甚深。因此,在構思劇情的時候,民歌的嵌入一直是服務于劇情的。劇情的完成,其實民歌的創作也隨之完成,這里面絕沒有硬性的塞入。他創作的民歌劇雖屬短劇、小劇,但雅致而又干凈,小調與山歌,互為穿插,各呈其妙,而語言,很少使用生僻的俗語、土語,他追求的是語言的自身的通俗性,在明白曉暢中,蘊含一種綿柔的詩意之美。
時間進入到二十一世紀,紫陽民歌劇的發展雖然處在盤桓、漸進的階段,但無論是形式和內容都有了更加成熟的表現,這一時期,產生的民歌劇目有20余個,其中有6個劇目在省、市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劉繼鵬2002年5月創作完成《茶山情》,2003年獲中國戲劇文學學會劇本獎;張宣強2007年創作《有女為安》,同年獲陜西省計生主題會演一等獎;2010年創作《荷塘清風》,獲全省紀檢系統一等獎。此外,金存的《一孝千金》(2017)、蔣演的《鬧熱村的熱鬧事》(2018)、余衛的《清明已煮紫陽茶》(2019)等作品均在創作上有所突破。這里值得一提的是民歌劇《茶山情》和《鬧熱村的熱鬧事》兩個劇作,這兩個劇作成功實現了民歌劇向重大題材的過度,它使單一劇情的民歌劇,在架構上獲得重新安排:一是容量增大、內涵增強。人物的塑造趨于多元,人物情感波折與矛盾交織更加復雜;二是對現實的揭示直指當下生活,而劇本的喜劇感則被嚴肅的、抒情式的情感所取代。由此,紫陽民歌劇進入正劇統領的時代。
《茶山情》首先完成了民歌劇向重大題材過度的破冰之旅。2001年春至2002年5月,劉繼鵬從構思到完成寫作,花了將近一年半時間,終于完成了《茶山情》這一凝聚著自己心血和淚水的用情之作。從2003年起,紫陽縣為將劇本搬上舞臺,一直不竭地努力,然而,因財力上的原因,一次次擱置下來。直到2013年,縣委、縣政府鄭重決定投資排演這部塵封十年的劇作,并落實宣傳部負責主抓劇作運行中的相關事宜。由于間隔了十年,劇本與當下的現實環境有了隔膜,必須做一些調整和改動,基調和原則是:不傷筋動骨,即主線條不動、主要人物不動,其它的支脈可以做一些藝術上的加工和處理,讓劇本與當下的環境、生活相對應,不至于有距離感和陌生感。劇本的改編由著名導演、編劇徐小強負責,參加改編的人員有著名詩人兼劇作家張宣強、劇作家余衛等。2013年底,《茶山情》排練完成,首演時,邀請散居在全國各地當年修建襄渝鐵路的學兵連戰士前來觀看,這些曾經的翩翩少年,如今多已是花甲老人。感人的劇情,繚繞的山歌,把他們帶到了過去——那個艱難卻又純情的如火如荼的歲月,很多人熱淚長流,百感交集……
《茶山情》謳歌的是改革開放以后,紫陽的新變化、新面貌,故事聚焦在茶山上,寫了以茶姑為代表的新時代的農民,為了使家鄉早日富裕起來,傾心投入茶葉產業,憧憬著在市場上打出紫陽茶的影響。懷著這樣的希望,茶姑決定和深圳商人合作,共同開發紫陽茶。無巧不成書,而前來投資的商人恰恰就是當年來紫陽修建襄渝鐵路的學兵連戰士常連春,即茶姑的舊時戀人。劇情主線和輔線交織,故事起伏跌宕,懸念設置扣人心弦,改作在原作的基礎上有了某種深化,舞臺效果明顯,人物性格鮮明突出,整臺演出高潮迭起,觀眾多次報以熱烈掌聲。
2018年,青年劇作家蔣演編創的紫陽民歌劇《鬧熱村的熱鬧事》,應該說與劉繼鵬的《茶山情》具有異曲同工之處。這是一部大題材,大構架的作品,也是很難把握的一個作品。《鬧熱村的熱鬧事》不是閉門造車之作,它的藝術靈感來源于當下本真的鄉村生活,因此,它對題材的挖掘、篩選、確定,都有自己深刻的及其理性的認知!遏[熱村的熱鬧事》直接取材于紫陽縣雙安鎮的鬧熱村,這是作品的根基所在,它是現實生活的真實反映,它的切入點或者說聚焦點,新穎而獨到,抓住了當下農村中最突出的矛盾,并圍繞這個矛盾,進行藝術化的人性解讀,作者找到了開啟情感之門和思想之門的鑰匙。準確的立意,高遠的視角,使作品思想性和藝術性增厚、增強。《鬧熱村的熱鬧事》是安康市精心打造的一臺戲,2018年底,西安首演獲得成功,觀演的很多專家給予了這部作品充分的肯定。
紫陽民歌劇從1959年第一個劇目《嫁嫂》誕生算起,已經走過了六十年,六十年在時間的長河中雖然不足一瞬,然而,就一個劇種的確立到逐漸成熟,過程卻是緩慢的,它猶如破繭化蝶,必須具備內因和外因的諸多條件。翩躚不只是翻飛的姿態,更是一種文化氣象的呈現。六十年來,紫陽的文藝工作者共創作民歌劇劇目(包括原創作品)達110余部,搬上舞臺的劇目約70余部,其中在省、市產生重要影響的劇目有6部(《嫁嫂》《牧羊戀歌》《三請吹鼓手》《茶山情》《鬧熱村的熱鬧事》《清明已煮紫陽茶》)。作為一個地方小劇種,能取得如此成績,也足以讓人慰懷了。紫陽民歌劇作為一個劇種的存在,本土化是它的立身之本、生命之源,拋開了本土這一基礎,它就斷絕了給養。紫陽民歌劇要與民歌同發展、同提攜、同生存,這種依附關系,是任何時候都不能割裂的。緊跟時代,貼近生活;歌頌正義,鞭笞丑惡,紫陽民歌劇六十年來一直秉承著這一原則,這是創作的方向和坐標,是蓬勃壯大的持久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