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我
2020年十月末,他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個文學獎項——長安散文獎。
十月二十八日下午十七點五十八分,他正坐在學校階梯教室里參加高一年級組教師會議。忽然,他的電話響了。電話屏幕上的名字讓他激動不已。他已顧不上這會議是誰主持、誰召開的,他也顧不上正在講些什么,徑直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他必須接電話。
九月二十五日,他曾向這個號碼的主人投去參賽稿件。投遞稿件時,他并沒有抱什么希望。今年他本有兩篇得意之作,發表之際,因種種原因,未能上刊。如今,參與這第二屆長安散文獎,不過是聊勝于無的自我慰藉。
然而,電話來了。電話屏幕上的白字印在他眼珠上。
他已經畢業一年多了。當教師的人按說不太容易緊張,他自己也不懂為什么會在一瞬間口干舌燥。他感到自己的臉發紅發燙,感到從胸腔不斷傳來猛烈的撞擊。掏出手機接電話時,他竟然有些手抖。他畢竟是中學教師,他壓住聲音,用一種盡可能謙卑而平和的語氣說道:“您好。我是胡鑫。”電話那頭說:“我們預計在十月三十一日舉行頒獎儀式。”他感到心臟要跳出來了,然而他迫不及待又不失禮貌地問道:“我獲獎了嗎?”那頭的聲音十分親切:“恭喜你獲得優秀獎。你要來參加會議嗎?我們大概要舉行……”他按捺不住,不等那聲音說完,搶白道:“我來。我希望參加,我很希望參加。”那頭的聲音依舊不急不忙:“我們下午頒完獎,還會再舉辦一個學術研討會,希望你能全程……”他再一次無禮地打斷她,“我希望。我來,全程參加。”
接到電話后的兩天里,他依舊要上班,要站在講臺上授課、批改作業、找學生談話。這兩天,事情一點沒耽擱,但他卻說不清楚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后來回想,關于這兩天,他一點記憶都沒有留下。他太希望那天到來,太希望能盡快從安康到達西安。他當然知道自己得的不過是優秀獎,沒有名次;也知道自己奔波一次,來回路費要用去一百四十元、住宿費要占去二百元,加上用餐、公交,至少會花掉四五百塊錢嘞!這還不算學校因教師請假而扣去的錢!
他一定要去,他管不了這么多。他帶上了筆、本子,準備記筆記;又問同學借了一個平板電腦便于路上打字。他想,這個會議會有許多重要的知識等著他記錄,自己也要盡快在路上整理好一段感想便于發言。
手提公文包,站在母校門口時,他想起一句詩:“從別后,憶相逢”。
2015年八月,他從離縣城將近一百里地的小村子來到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這里,他開始接觸文字。他書讀得太少。高中以前,他只讀過不到五本課外書,其中還包括兩本插圖版的兒童讀物;蛟S正是因為對書籍的饑渴,他天天泡在圖書館。躲在圖書館無人的角落里,他也開始了文字方面最初始的嘗試。然而直到一年多以后,即2016年十月十四日,他才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他常說自己起步晚、資質一般、速度也慢,這不是自謙。這樣一個泥腿子,偏偏愛上了文學!其后數年,他不知疲倦地、精衛填海般地投稿,所刊發者,寥寥而已。然而他卻非執拗地相信自己,他覺得自己一定可以寫些什么出來,一定能寫好。
捏著印有文學院公章的邀請函,他浮想聯翩。他想到自己是“被邀請”回來的,不能算違背“誓言”?佳惺『,他自覺無顏面對師友,曾自誓考研成功前絕不回母校。他真的一次也沒回去過!思念是忍不住的。肉身沒有回去,腦海中卻早把各處的景物、人物組織成了一篇篇小品文。他總想回母?纯,卻被自己的誓言阻隔著。如今拿著邀請函,他想,母校這是在接自己回家!
一路上車行得緩,城里又堵車。會議兩點開始,到達母校時已是一點半,他沒時間吃午飯。于是他很自然地、像原來那樣跑到東門買面包和牛奶。買完,急匆匆跑到會場外吞咽。那電話里熟悉的聲音問:“你才來嗎?還沒吃飯嗎?”他嘴里有食物,只顧點頭,但邊點頭邊用一雙感激、興奮的眼光盯著她。她露出贊許的眼光。她或許是在贊許他竟然為了這獎項如此奔波。
會議結束,他向她告別時,她又一次發出這眼光。中學很忙,他雖是請假來的,可根本沒有時間久待,而且,他上西安來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于是開完會,他沒時間吃紫閣餐廳的招待餐,急匆匆向下一站奔去。
從西安回安康,他一路笑自己。如果有人問他獎金是多少,他該怎么答呢?這一趟跑下來,獎金沒有,估計反倒花了六七百。所幸沒人問他,于是他覺得安然。他自我寬慰:就當是古人講的“束脩”吧,是2016年至2020年五年間的學費。
年末回首,細數所得。他發現今年發表的東西不多,獎項也僅長安散文獎優秀獎一個,這和其他人是沒法兒比的。他倒不怎樣氣餒。起步晚、資質一般、速度慢、之前又走了好些彎路,那也無法兒,過去的便過去吧。2021年,認認真真地從一個文字方面的學徒做起,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