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遠垠
我的老家位于平利縣城與安康市城之間,縣城位置偏高,所以到縣城就叫上平利;而市城位居下方,所以到市城就叫下安康。
上平利也好,下安康也好,對于孩提時代的我來說,只能是一種美好的向往。在大人眼里,上過平利,下過安康,便是走州過縣的人,那可是最了不起、見過大世面的人。
那時人們夸獎哪個人眼界開闊、見多識廣,便會說:“那可是走州過縣的人呢!”可見,上平利、下安康何等榮耀!而享受過這種榮耀的,我的小學同學中竟然就有一個。他父親是生產隊的機械員,也就是專門負責隊里糧食加工的。每年都要到縣城購買幾次機器上的零配件,有時候會把孩子帶上。而我那同學每當去過縣城后,回來的第二天,便成了全校的焦點人物。同學們蜂擁著將他團團圍在中間,聽他講城里房子如何氣派、電燈如何明亮、電扇如何神奇……尤其他講到吃冰棍兒的爽勁兒,真把我們饞得不停地咽口水。
直到1978年,我高中畢業的時候,才終于實現上平利的夢想。
上過平利,才終于知道其實上平利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美好!
那時,從我老家的山溝里走6里路,便出了溝口。出溝口,便是漢白公路。聽上過平利的人說,從我們那兒上平利要八毛錢的車費,如果順利的話,坐上車后兩個多小時便可到達縣城?赡莻年代,每天只有兩趟從安康開往平利的班車,上午一趟,大約在九、十點鐘,下午大約在四點鐘左右。錯過了,便只有等到第二天。
那天,我約了三個同村的同學,天沒亮就在家吃了飯,帶上幾塊錢和提前在糧管所兌換的幾斤糧票,提著挎包便出門。來到公路邊上,天才放亮。我們幾個都是第一次等車,心情自然十分激動,不停地討論著擋車坐車的注意事項。爭論最激烈的是由誰來招手擋車的問題,你推我,我推你,都害怕承擔這項艱巨的任務,爭論的結果是:誰都別想偷懶,三個人一齊站在馬路邊舉手擋車。
接下來,便是焦急的等待。一聽到汽車喇叭聲,便睜大眼睛向遠處張望。結果,卻是灰不溜秋的貨車。再聽到喇叭聲,再睜大眼睛向遠處張望,結果,還是灰不溜秋的貨車……沒有鐘表,也不知等了多長時間。終于,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遠遠看去,從下方開來一輛白色的車子,喇叭的聲音聽起來也比那幾輛貨車清脆。我們三人立即呈一字型站在馬路邊,老遠便舉起右手。車子也越來越近了,終于到我們跟前,能看清司機那張嚴肅的面孔,能看清車子里密壓壓的人頭。可令我們奇怪的是,司機也舉起右手,向我們搖擺著,擺著擺著,車子就從我們的身邊開走了,轟隆隆,揚起一片塵土。
車子開走老遠,我們卻還高高地舉著右手……
當時,失望到什么程度,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在后來幾十年的歲月里,每每想起那天的情景,心,還在一個勁兒往下沉。
那天,最終的結果是我們發揚長征精神,徒步翻越女媧山,下徐家壩,過三里埡,經長勝鋪,歷經從未有過的艱辛,傍晚時分才趕到縣城,先前一切美好的想象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抽筋斷骨般的饑餓與疲勞。
晚上,我們住在一家國營旅社,八個人睡一間屋,刺鼻的霉味不說,更不堪忍受的是臭蟲,渾身被咬滿了疙瘩,整個夜晚都在與臭蟲戰斗。那次高考,我班同學全軍覆沒。
我第一次下安康是在上平利之前,也是因為高考,是去照像的。比較起來,下安康比上平利暢快得多。不僅坐了車,還坐的是便車,而且是軍車,坐的是副駕駛的位置。
這一切,多虧了我的同學白正言,那時我跟白正言的關系好得跟穿連襠褲一樣,經常在他家睡。他是居民戶口,住在老縣街上,媽媽是供銷社職工,管理著國營旅社。那天剛好有幾輛軍車經過老縣街,幾個軍人就住在旅社里。白正言的媽媽知道我們幾個同學相約著第二天要到安康照像,就求人家把我們捎上,人家很痛快地答應了。于是第二天,我和另外幾個同學終于享受了一次有生以來最大的風光。
那天坐了大約兩個小時的車,到了安康城,又遇上另外一撥也是下來照像的同學。有對安康城比較了解的同學領著我們來到“工農兵照像館”,照完像之后,又滿大街轉著找旅社。最后終于找了一家每人收費僅5毛錢的旅社住下。那天晚上,雖然沒有遭受臭蟲的襲擾,半夜里卻下起了瓢潑大雨,屋子里到處漏水,我睜著眼睛熬到天亮。
第二天更慘。棗園一帶一片汪洋,壓根沒有開往平利的班車?晌覀儽仨氌s回去,一是沒錢了,二是第二天要上課,最后一致決定走路回去。那天,我們抄小路,上牛蹄嶺,再下縣河,再沿著漢白公路一步步往上走,回到學校,已經夜深人靜了。
那時,上平利,下安康,何其難!
后來,上平利下安康的路,由泥土路改為瀝青路,又由三級路改為二級路,上平利下安康的時間縮短了一半。如今,又通了高速路。我也擁有了自己的小轎車,上平利下安康不到半小時。朋友在安康城里請客,問:“出發沒?”我答:“還沒,把茶泡上,馬上到。”我這邊不慌不忙鉆進車里,幾把方向盤,一根煙功夫,到了,茶,還有些燙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