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曉慧
我和丈夫結婚后,按照傳統習俗和慣例,要到雙方要緊親戚家去認親拜年。去時一般要拿四樣禮品,也叫四水人情。
新婚的第一年春節,婆婆準備了禮品,我們從正月初一不間斷的認親拜年,直到正月十五基本結束。丈夫的父母親均來自兩個大家族,特別是丈夫的家是一個大家庭,同胞姊妹八個,除了我們這一枝外,其他姊妹兄弟逢年過節都是在一起過。
婚后第一次在婆家過春節,首次回老家認親拜年。對我來說,有不少的新奇,不少的渴望,同樣的有不少的無奈……那因和丈夫的結合,把我帶入相知相識的非血緣親情,溫暖了我的一生。而丈夫的大媽、二媽則是我終身不能忘懷的恩人。她們樸素的情懷,忘我的辛勞,無怨的付出,像一樹秋菊,不與桃李爭嫁妝的,淡淡地開著開著,無聲地潤澤著家庭每一個人。
婚后第二年春節,我和丈夫抱著剛剛滿月的兒子,回到老家拜年。當時是一條不太好走的鄉村崎嶇小路,丈夫騎著一輛永久牌二八加重自行車,我抱著兒子坐在自行車后座,每遇路況不好,就下來走一段。到了老家,眾長輩和弟妹們看到我們回家,高興熱情地爭搶著抱兒子,推車子,讓我們騰出手來休息。
任家的老房子是一排五間的土墻瓦房,坐南朝北,西邊緊挨著是兩間偏廈房,作為廚房用。整個老屋掩映在樹木竹林中,透出地靈人杰的書香遺風和脫俗雅境。從廚房散發出來的菜肴美味,彌漫在空氣中呼喚著味蕾急切品嘗的欲望,院落干凈敞亮,依次擺放著整齊的農用家什及風車,雅潔幽靜若世外桃源,從煙囪中,冒出的炊煙和冷空氣碰撞交織纏繞在一起,猶如紫氣祥云升騰著升騰著。頭一天年三十晚上燃放的鞭炮皮,像紅地毯一樣,均勻地鋪滿在整個院子,靜靜地迎接著每一位客人的到來。
稍事休息,大媽就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雞蛋甜酒,說是四娘做的米酒。我的碗里和別的來人是不一樣的,臥著好幾個圓潤白嫩的荷包蛋,當我提出吃不了時,她們異口同聲地嗔怪,你有娃子吃奶,多吃,奶才好,娃子也不受罪。
堂屋里八仙桌上,擺放著干炒的胡豆、黃豆、包谷花,自己吃過南瓜后留存積攢的南瓜籽,水果糖、月餅、紅苕果果。老式瓷器大茶壺泡滿了茶水,招待隨時來家里拜年的親朋好友。堂屋迎門放著一個,整面墻體的板柜,柜子上面放的都是,到老家拜年拿的各種拜年禮心。
到下午兩點就擺上了至少三桌酒席,任家戶是大戶,隨便一聚攏就是四五桌子人。上桌前大爹會以來人的長尊順序安排坐位,然后依次按長幼排列落座。桌上的菜品先是八個涼盤,四葷四素,中間擺醋,擺放以菜品上青下白四角渾為規矩。中間是一個稍大稍深的碟盤,放著由花椒、大茴、生姜等熬煮后,再兌醋、醬油、香油、油波辣子、鹽等調料,中間這個碟盤也叫和菜碟子。八個涼盤的上青多是菠菜,下白多是蓮菜。四角葷多是鹵牛肉、鹵豬頭肉、鹵雞、鹵豬肝或自制的香腸。剩下兩個素菜分別是熏制豆腐干、變蛋或其他時令蔬菜。
在任家老屋過年,大媽二媽始終是在廚房忙著。她們從沒有,也沒有時間上桌吃飯,送走一撥人,打掃清洗完畢后,在廚房草草吃一點從席間撤下的剩菜飯,又開始準備下一撥人的到來。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大媽二媽除安排一天時間回娘家拜年,都是例行應付一下年景習俗老規矩外,其它時間基本都是在廚房,張忙著來拜年的親朋好友。
我結婚自到任家后,每年正月初一都是在任家老屋過的,祥和、溫暖、諧美、幸福。主要是這個大家庭的每一位長輩和姊妹,給予我的愛是真誠。我由一開始對他們的生疏、戒備到熟悉、釋懷,在不停的感知這個大家庭愛的同時,顛覆了對公公婆婆及小姑子,對我敘述的許多塵年往事的重新認知和界定。
在老屋過年,現在細細回想起來,哪才叫是個年啊!廚房梁頂上掛滿了,頭年臘月宰殺的豬肉、豬頭、豬肚、豬蹄;臨近年關腌制的牛肉;自己熏制的豆腐干;宰殺涼掛的土雞;自己漲的豆芽;各種蒸菜都整齊堆碼在一起,大籮筐里蒸滿了高高幾筐的饅頭、花圈、豆包子、肉包子和各種素餡包子,蠶箥上擺放著超出平時許多倍的蔥、蒜苗以及各種青菜,都提前清洗干凈。尤其是大灶、大鍋、大盆,猶如一個機關大單位的伙房用品。給我影響最深的是,當屬裝盛餃子餡的盆。那是一個直徑一尺五寸,深在一尺左右,黑色原始的大直筒土盆,因常年浸潤使用,盆子光亮順滑,一點都沒有因為這盆是土盆黑色,而心生厭惡嫌棄,相反盆子的光亮順滑,使人產生了對人間美食的渴望,從另一方面也見證了大媽二媽常年在廚房的辛勞,以及茶飯手藝的衛生干凈靈行。每年我回任家老屋過年時,這個盆子里總是裝滿了一大盆的餃子餡。餃子餡多半是大媽二媽提前準備好各種材料,由四娘五娘在旁指導調味。四娘五娘以她們在外工作,應酬高于大媽二媽見多識廣,從而提出加減調料提味提鮮,大媽二媽對四娘五娘的建議,從不怠慢,總是謙誠的喏喏遵從執行。妯娌四人在廚房相幫相扶的,招待了一撥又一撥來拜年的客人。
每年正月初一在任家老屋過年,我最愛吃的是,大爹親自在廚房操作的瘦肉絲炒韭黃千張皮,大媽的木耳胡蘿卜燜土雞,二媽做的地耳包子,四娘做的甜粉蒸肉。尤為二媽做的地耳包子香舌纏喉,回味無窮。地耳包子以五花豬肉,地耳,豆腐丁,韭菜為主,輔之其他佐料餃拌成餡,然后包成包子。
當夕陽落下余輝,月亮悄悄爬上樹梢時,我們才遲遲起身告別。走的時候大媽二媽總要給我們,帶上地耳包子和大鐵鍋蒸出來的鍋巴。眾長輩和眾子妹,站在任家老屋院壩坎邊上目送我們,我們在大媽和二媽反復;貋磬,星期天休假,就回老屋來噢的叮囑聲中,暖融融地、依依不舍地離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年只有在這一天,我過的最為輕松,親切,暖意濃濃。每年我都盼著正月初一回老屋過年。這一天能洗去我一年的煩惱,召喚我認祖認宗的歸宿。而大媽二媽兩位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長者,給予我的愛,是淡淡的親情愛,是長輩福賜的愛,是不求回報的愛,是真誠善良的愛。
時至今日,當又一個農歷新年到來之際,激蕩的內心常常喚起我,慈善祥和的大媽二媽的形象與身影,交替不斷的浮現在我的腦海……不管身居何處,想起她們我就潸然淚下,她們給我留下的都是,善的記憶,真的愛心。我對她們除了充滿無盡的思念外,就是她們,帶給我大家庭的溫暖親情和難以忘卻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