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曉紅
由于受父輩的影響,我從小就成了忠實的戲迷,十一二歲時曾幻想著有一天能和父親一樣進入劇團當一名演員,可上天并沒有眷顧我,現實里的自己根本就沒有唱戲的天賦,盡管父親傾注了極大的精力和耐心教我拉二胡、唱漢劇,可無論怎樣我就是入不了門,后來就干脆放棄了。雖然未能如愿選擇唱戲這個行業,但我對漢劇的那份熱愛仍癡心不改。
那時候,演戲的劇場在旬陽縣老城城隍廟,父親在臺下樂隊里拉主弦,每晚有演出時,我都會端著小板凳跟在父親身后到劇場去看戲,父親將我安置在臺下一個不影響觀眾出入的過道邊坐定。當一陣鑼鼓梆子響過之后,演員們個個精神十足,依次粉墨登場,戲就正式開演了。我坐在那里全神貫注的隨著臺上演員的喜怒哀樂變換著自己的情緒,特別是當看到那些苦情戲時我便哭的稀里嘩啦,而安靜的劇場里觀眾不時發出陣陣抽泣聲。每每那時,我就想到大人們常說的一句話: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而我,何嘗不就是那個認真的傻子!而在人生的舞臺上,誰不在演繹著自己的人生悲苦。
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卷席筒》《鍘美案》《黃天蕩》等傳統劇目,讓人百看不厭,百看不倦。由于住在劇團院子里,每場戲從排練到正式演出我都不會錯過一個瞬間,那時我正在上初一,當英語單詞背的枯燥了,我就悄悄趴在門縫里偷看院子里練功的演員,他們壓腿、彎腰、翻筋斗、甩水袖、吊嗓子.....有時候看到那些;尩纳肥蔷剩揖腿滩蛔∽叱鑫葑,站在陽臺上大飽眼福。時間久了,每場大戲的主要情節我在心里已經記得滾瓜爛熟,可每次演出我依然會看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我最喜歡的還是觀看彩排的時候,彩排和正式演出時一模一樣,演員們化好妝,穿上演出服,認認真真從頭演到尾,其賣力程度絕不亞于正式演出,不同的就是臺下幾乎沒有多少觀眾,還有就是演出結束后導演會對每個演員進行品頭論足,哪個眼神不到位,哪個動作不規范,哪個唱詞不準確,演員們聽得認真,改正的及時,往往針對自己身上某一問題練到深更半夜,眼睛熬紅了,嗓子嘶啞了,腿腳酸痛了,可他們誰也不會叫一聲苦累!
那時旬陽漢劇團的演出紅紅火火,年演出數百場,演員的足跡遍布全縣各個角落,同時還赴省城及周邊市縣演出,廣受歡迎和好評。而劇團院子里每天出出進進的都是從舞臺上卸過妝走下來的叔叔阿姨們,那時候他們大抵就是四五十歲模樣,無論男女老少個個相貌周正,能文能武,我一直對他們懷著敬仰之心,可不知怎地,每次遇見他們我總是莫名地感到緊張害怕,怯生生地不敢走動,而那些叔叔阿姨們總會隨手給我塞點糖果、餅干之類的零食,那一刻,舞臺上那個冷面包公、花臉奸臣的面孔蕩然無存,他們如此親切,讓我一點也不覺著害怕,原來看似神秘的演員也是普通的人!后來,因機構改革,旬陽漢劇團解體,劇場沒有了,演員們也被分流到了不同的單位,漢劇昔日的輝煌永遠留在了父親和他的同事們難以割舍的記憶里。然而,即便在這樣的情境下,不變的唯有父親對漢劇藝術的追求,幸運的是父親被分配在縣文化館從事群眾文化輔導、戲曲音樂創作和主弦伴奏等工作,他積極開辦樂器培訓班,編印打擊樂教材,并為一些曲藝節目作曲、伴奏,輔導社區及鄉鎮文化站開展文藝活動,讓藝術的火種照亮城鄉。
我喜歡漢劇,是因為父親一輩子從事漢劇事業。如今,父親已年滿88歲高齡,他從十六歲起就開始學唱漢劇并登臺表演,與漢劇結緣已經72年。作為安康市漢調二黃代表性傳承人,父親對漢劇藝術的鐘愛堅如磐石,他不僅熱愛漢劇音樂,重要的是他關注漢劇的保護、傳承與發展,更關心漢劇事業的命運。最近一個時期,父親由于腳部通風,無法下地活動,他不能走出去教授學員,也不能登臺唱戲,一向樂觀開朗的父親突然變得沉默寡言。然而當他接到漢劇學徒和票友們打來電話,聊起漢劇、聊起樂譜知識時,他的聲音分外高亢,精神分外振奮,他總會在電話這頭滔滔不絕的將漢劇知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那些求教者們,讓他們好好學習,好好傳唱,將漢劇這個傳統戲曲藝術傳承發展下去。
作為女兒,我一直覺得自己身上有著父親的影子。我和父親一樣都從事著群眾文化工作,我喜歡看書寫作聽音樂,而父親則喜歡寫樂譜拉二胡唱漢劇。我和父親都遭遇過諸多挫折和失敗,他在十年浩劫中吃盡苦頭,而我在生活中歷經艱辛,但共同的是我和父親在逆境中都保持著一種隱忍,堅持著一種剛毅,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唱漢劇是父親一生的追求,而聽漢劇則是我一生的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