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我
我小時候多看武俠劇。這些電視劇中,往往有這樣的情景:一位世外高人捋著白須,微翕著眼睛。他帶著似笑非笑的超脫神情,說:“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從那時起我便記住了“定數”這詞。
武俠熱退場,我們視說武俠劇中的詞為“過時”,便把這詞匯忘掉了。時隔十多年,回望這詞,我不禁感慨萬千。
中學時期,放假居家時,我與姐姐要承擔部分家務。姐姐向來聰明,雖是輪流,但她總有辦法把這些事情“扔”給我。比如手上破皮、感冒或是其他原因。起初我不免生氣,但后來便全隨她了。時間一長,洗碗成了我一人的活兒。我倒不惱,說:“這是機會。能在家里洗碗的機會太少了。洗一次少一次。”我如此寬慰自己,于是干家務活兒時并不覺得煩擾。
去年,父親去世。他去世后,我不常夢見他,卻總會想起洗碗這小事。初中時,一周回家一次;高中半個月或一個月回家一次;大學則幾乎是半年回家一次。倘若真正算起來,我洗碗的次數,可不就是“太少”。如果認認真真追究起來,從父親去世那天往回倒著計算,我洗碗的次數可不就是一個“定數”?
我有位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和我一樣在村里上小學,在鎮子讀初中,于縣城高中求學。大學時,他在北京,我在西安。大學畢業,他去美國留學。在美國讀完碩士學位后,他如愿在北京某公司謀得一份工作。就職前,他回到村子閑逛。站在自家橋頭旁的老房子前徘徊,他無比思念小時候的玩伴。
我們一同散步,他多次跟我提到,如果自己當時會“維持關系”,那些朋友或許就不會“散掉”。
我寬慰他,用腳下的路給他做比喻,說道:“或許本就該‘散掉’。就拿腳下的路來說。我們倆同在這路上走著,在這個點相遇,相伴而行。”我指指前面的一棵樹,接著道:“到那棵樹后,我要歇一歇,或者我要去另一個地方,而你繼續朝前走。那么,我們能夠互相陪伴的時間,只有那棵樹到腳下的點這么長而已。不必要責怪自己,并不是你會‘維持關系’就一定能夠把他們留下。就像父母只能陪伴你的前半生一樣,有些人只能陪伴你一段路程。”
這些話或許打動了他。
有時想來,我們一生都泛舟于時間長河之中。長河東流,前途迷霧重重,不可捉摸。眼前塵事紛紛,既要防暗礁,又要掌方向,還要在謀生的同時應酬其他船家;回望過往,則迷迷蒙蒙,幾不可見。若真有人能立于河岸峭壁之上,洞若觀火,曉得哪處有風浪、哪處會相聚、哪處將離散,應該會像電視劇中的世外高人一樣,說一聲:“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我到底是肉體凡胎,無法立于河岸峭壁之上觀舟,無法躍于九霄之上瞰人。我是棋盤上的棋子、遠路上的行人。到底有沒有“定數”一說,我是不清楚的。然而,我在盡力坦然面對這些“定數”。
小時候看《西游記》,不明白為什么好不容易取到真經后,菩薩要橫加一難,叫師徒四人落水,F如今懂了。九九八十一,少“一難”都不成;蛟S就是需要有多少固定數量的捶打,才能“成型”。
一位同學向我哭訴自己與很要好的朋友“決裂”了。我勸道:“不要太貪。她已經陪了你一程。”或許正因人與人的相遇有無形的“時限”,才叫人如此眷戀。
冥冥之中,若真有定數,無論眼前是波浪兼天還是一碧萬頃,淡然些吧。我很欣賞吳均的《與朱元思書》,他寫道:“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這幾句話真是風流倜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