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譚照楚
我25年前大學畢業后,被分配至漢濱區大竹園初中工作。到學校報到第二天,在校園里碰到一個衣著樸素、精神矍鑠的老頭,“小伙子,你就是今年剛剛分來的小譚吧?”新認識的同事連忙向我介紹,說此人就是學校的老校長田忠孝。田校長的大名我上小學時候就知道,他任校長時,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區初中,辦成了全縣教學質量一流的學校。
后來聽同事們介紹,田忠孝老師1959年畢業于安康師范學校中教語文班,古文化功底相當深厚,他一生經歷坎坷,但始終剛直不阿,嫉惡如仇,在教學上以嚴謹而著稱,管理學生以嚴格甚至是嚴厲而有名。特別是在鱉蓋子正義學校任教期間,他的名氣很大,那時候鱉蓋子被稱為流水區的“小上海”,一大批下放的知識分子曾經在那里云集,一時間聚文氣之盛,開風氣之先無復有如此地者,田老師在那里工作可謂是如魚得水,深得同事和學生們敬重。
1983年三鄉四校合并組建大竹園初中后,田老師是大竹園初中創校元老之一,首任校長王逢立1984年調至城區工作后,田老師便走馬上任學校校長,任職至1991年8月。田老師任校長后,堅持以教學為中心,心無旁騖,抓班子,帶隊伍,把教學質量作為學校的生命線,常抓不懈。在他的帶領下,在那樣一個簡陋的辦學條件下,大竹園初中教學質量連年攀升,考上中專的人數連連創下新高。
第二天下午無課,我便去拜訪田老師。見我到來,他很高興,連忙讓座,當得知我畢業于漢中師院歷史系時,他非常高興,連連說和我有緣。原來他從校長位上退下來后,一直代的是初中歷史課,他對教歷史很有興趣,他說讀史讓人明智,教歷史讓人愉快。他閑暇之余,最喜歡翻看《史記》《資治通鑒》等歷史文化典籍。他當即向我考查了幾個歷史問題,我隨即做了回答。田老師很是高興,他說,我對這幾個問題的回答很有深度,很有見地,今天終于遇到知音了,今后我倆可以以忘年交相稱,讓我不要叫他田老師,讓我叫他老田,他叫我小譚。這以后,我們兩個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他一周只有四節課,閑來無事時便會喊我到他宿舍談一些歷史掌故,講一講他這一生的經歷和教育故事,教我一些為人處世的常識,我也因此學到了許多知識。
轉眼就到了第二學期,開學后大概第二個月,縣教研室教研員到校聽課,學校臨時安排我講一節課。我記得講的內容是全等三角形,這是一節概念課,我是當天早上上課前20分鐘得到聽課通知的,面對著下邊20多名聽課教師,我多少有點兒緊張,講授的知識很簡單,上完課后,自我感覺良好。緊接著便到了評課環節,教研員很專業,講了我為數不多的幾個優點后,便開始指出我本節課存在的問題,主要是學生主體地位彰顯不明顯,教師采取了填鴨式教學,滿堂灌,滿堂問,教學能力還需要提升等許多批評性評價,這個專家從優化課堂結構,再到如何貫徹啟發式教學,洋洋灑灑談了一個多小時,我只感覺到臉發燙,自責、難為情、尷尬到了極點……等到專家談完后,老田說,我來說兩句。他說:“小譚這節課剛才教研員談了許多存在的問題,我在這里就不再一一贅述了,我想說的是作為一個學文科的教師,剛剛參加工作半年,能把數學上成這樣已經相當不錯了,我認為他這節課優點還是很多嘛,比如說教學風格沉穩大方,教學思路清晰,不拖泥帶水,普通話說得標準,講課聲音抑揚頓挫,就很有感染力嘛,當然在教學藝術上,他還需要努力鉆研”老田的三言兩語,轉眼間就給我解了圍,重新燃起了我講好數學課的信心和勇氣,我不由得向老田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他微微點頭,示意我不要灰心喪氣,繼續努力。
“普九”開始后,老田需要騰出教室里的宿舍,他沒有地方住了,加之他身體也不好,學校出于關心,就讓他提前回家退養了。他走時是一個星期天,我們大都不在學校,他悄無聲息地告別了學校,回田埡老家養老了,我很遺憾沒有當面和他握手道別。再見到老田時,已是五年后了,那時候我已經由一名普通的教師競選成為學校校長。那年元旦,我們學校領導班子成員相約一起去給退休老師拜年,我第一次到了老田的老家。老田非常高興,早早地來到公路邊等候我們的到來。老田的老家,屋舍儼然,雞犬之聲相聞,空氣清新,屋內干凈整潔,有著不同于一般農家的文人氣息。老田說,我每一年都盼望著這一天,想你們!他把我們當成了最親、最尊貴的客人,待客之周到熱情,讓我們無不動容。吃過下午飯,我們便要回校,他說啥也不行,說難得上來,必須住一晚,晚上想和我聊聊天。幾年不見,話題一打開,便無法收住,臥床談到雞叫三遍,天邊發亮。
2008年1月15日,這是大竹園初中40年校慶的大喜之日。在這之前,學校專門給他發去請帖,希望他能和首任校長王逢立先生一起參加學校這一盛典。他起初答應,一定到場,后來因為身體原因,無法成行。他打電話請我和我們學?倓罩魅沃艽簞倮蠋煟ㄒ晃焕辖處,是老田當年帶過的學生)務必到他家里去一趟。我們到他家后,他說:“多好的事啊,可惜我這身體不爭氣,上不去了。我專門打電話給兒子孟春,委托他在西安請著名書法家——長安呂九鵬給學校題寫了校名,寫了一幅字,這是我一個老朽給學校的一點心意。我這病得壞了,估計有生之年怕是回不去了,你們現在把學校辦得很好,我也放心了。這一塊匾我本來要親自送到學校的,但是現在恐怕不行了。春勝主任,你是我的學生,我現在當著校長的面,請你代表我親自把這塊匾送到學校!”看著他非常消瘦的身軀,不停地咳嗽和喘息,我們幾乎流下眼淚,一個疾病纏身之人,他心里卻始終裝著學校!
后來,老田又接連住過幾次院,因為學校事情多,我忙著一直未能前去看望他。直到接到他老人家去世的消息,他已經被送往了火葬場。告別大廳里來了許多人,大多是他教過的學生,共事過的同事,大家唏噓不已,感嘆老田一生桃李滿天下,一生辛苦拉扯兒女成才,不料晚年卻受病魔折磨,沒有享到幾天清福,六十多歲便過早離世,嘆老天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