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永明
我的家鄉地處月河川道,土質肥沃,氣候溫和,灌溉方便,記憶中的農村,傍晚便是煙火氣息里飄來油潑辣椒、炒辣椒、熗辣椒的陣陣辣香,甚至還可以嗅出是辣椒燴面片、漿水炒辣椒、干辣椒爆肥肉這些誘人的香味,會忍不住多吸幾口。
辣椒是每戶人家一年的主打菜,家里的漢子幾天沒吃辣椒,渾身沒勁兒,像一只霜打得秧苗,便吵吵要媳婦趕快弄一碗辣椒吃吃。一碗清炒辣椒和著三碗米飯下肚,臉紅脖子粗,血液奔流,渾身是勁,便見灶臺上的媳婦甜甜地笑。
父母種辣椒很有儀式感,選好個大、飽滿的辣椒留做種子,育在苗圃里。自留地里鋤翻菜地,反復耕耘,選擇壯幼苗栽種,之后澆水施肥,每一步都很精細。父親翻過辣椒地后,會在上面鋪上干稻草和落葉,然后一把火燒掉。待暴曬一些天后,和母親再把土翻一遍,繼而挖好小坑,一排排對距離很有要求。移植辣椒秧子一般選在剛剛下過雨通透半小時以上最佳。移栽到菜地里的辣椒秧待三五天后,長得很賣力,莖逐漸變粗,這時每施一次農家肥,它就會躥高幾寸。父母外出干農活,澆水的事就交給我,父親反復囑咐,沿著辣椒四周慢慢淋水,每一株都要均勻澆到,長出來的辣椒才整齊緊湊,大小均勻品相好。你用心對待它們,它們才會按你想要的樣子成長。
清明節后,可以在鄉間田野隨處看到成片的辣椒,辣椒的枝丫像手指一樣岔開,葉子橢圓形,葉片頂端尖尖的、毛茸茸。樹枝節的地方冒出許多白色花苞,掛在碧綠的枝丫間,在輕風的吹拂下,像一顆顆小星星。每到這時,父親會在辣椒地里鋪上一層干稻草,澆水改用潑灑方式,盡可能地往空中灑,既讓辣椒喝到水,又不會碰落花苞,還能讓整片菜地長時間保濕,更有利于辣椒的成長,那一段時間,勤勞的父親和母親總要到辣椒地里走一走看一看,這些辣椒就像他們兒女似的呵護著,晚上我做夢時都夢見了結滿了密密匝匝的綠辣椒。
到了端午前后,辣椒就“噌噌”掛滿了樹枝,有的細長,有的嫩胖,它們一串串、一排排懸掛著,像蕩秋千的調皮的孩子。父親常會雙手叉腰,像檢閱士兵方陣的將軍一樣,站在菜園口每天看上個兩三回,飽經風霜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母親提著菜籃子,把那些早熟的辣椒小心翼翼摘下來,送給鄉里鄉親們也嘗個鮮。于是辣椒小炒肉、辣椒炒雞蛋、虎皮辣椒、炸辣子炒臘肉、青椒肉絲……一道道由辣椒唱主角的菜肴便在餐桌上亮相了,讓我們飽了口福,平生滴酒不沾的父親盡端起了酒杯喝起來,酒桌上風趣幽默,走路腳下生風,全家人很是驚奇,母親說是辣椒激發了父親的酒量。
最喜歡吃母親做的辣椒炒空心菜。從菜園摘來新鮮的空心菜和青黃相間的辣椒,母親把空心菜梗切成小段。往鍋中倒入豬油,蒜末、蔥花,再倒入青辣椒、空心菜,空氣中立刻充溢著嗆人的辣味,讓人直打噴嚏,再倒入四川豆豉,辣椒空心菜就完成了。這道菜鮮嫩、爽脆,辣椒已不是配料的身份,它與空心菜平分秋色,白蒜末兒和黑豆豉點綴在碧綠的菜中,辣椒的清香撲面而來,讓人食欲大增。
炎熱的盛夏,菜地里的辣椒就開始變紅、變黃,母親便帶著我和弟弟用谷籮把紅辣椒挑回家來,放在院壩曬成干辣椒。紅紅的辣椒在院壩里攤成圓形,或四四方方,以此區分自己家和鄰居家。村子里空闊的場坪里隨處可見曬辣椒,火紅的辣椒映紅了大半個村落。到了秋冬時節,辣椒地里火紅的一大片,像云霞,像跳躍的焰火,紅彤彤的辣椒成為鄉村一道豐收迷人的秋天畫卷,每家每戶的房檐下,都掛滿了一排排紅辣椒,給鄉村土屋帶去了神韻,平淡悠然的生活亦帶去了蓬勃生機。我認為,家鄉最豐厚的曬秋,就是曬紅彤彤的辣椒了。日子里有了辣椒,生活才擁有滋味。
辣椒曬干后貯存起來,有的用文火烘干,做成油潑辣子,這樣,冬春兩季就有辣椒吃了。紅綠辣椒亦是做剁辣椒最好的材料。
辣椒占據了我的整個年少時代,雖然那時家中拮據,但“家中有辣心不慌”,辣椒的百般隨意搭配滿足了一日三餐,不僅給了我好的胃口,也給了我改變命運的動力,它的“辣”還潛移默化地培養了我敢拼、敢闖、敢于嘗新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