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健春
我有個紅寶箱,不是說箱子紅色,而是指里面珍藏的寶物都是紅色記憶。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六七歲,小孩子不知生活艱辛,天天盼過年,過年有新衣服穿呀,那時,大人小孩兒服飾一律統一顏色,不是紅軍灰,就是解放綠,再就是一身海軍藍或者藍綠搭配,可每次新衣到手總讓人沮喪,衣服大得必須卷好幾層袖筒和褲腿。明明照著身子量的怎么就做大了呢?開始老責怪縫紉店師傅,后來搞清了,是母親硬要人家做大一個號,說孩子家正長身體,穿大點利于成長,結果我們沒一年穿到合身衣服,直到衣服洗得縮水褪色打補丁了才合身。
《閃閃的紅星》電影放映后,少年英雄潘冬子成了我們的偶像,媽媽破天荒主動給我和哥哥一人買了頂紅軍帽。有了紅軍帽得有五角星和紅領章。∵@難不倒我們,媽媽從縫紉店討來紅布頭給我們剪了五角星和紅領章縫上去,我和哥哥找來木棍木板自己削了紅纓槍,槍的銀白色面用撿來的高級煙紙一裹粘緊,閃閃發光,寒氣逼人,紅纓須則是把麻線用紅墨水染紅晾干再纏上去。
后來又流行八路軍和新四軍帽,媽媽說什么也不給我們買了,說“紅軍比八路軍、新四軍都早,戴紅軍帽更革命、更神氣。”再后來還流行雷鋒棉帽,這回爸爸發話了,“陜南氣溫高,小孩子火氣大,不宜戴棉帽。你們是革命的接班人,應該在大風大浪里成長。”得!冠冕堂皇的理由,拮據窘迫的條件,一頂紅軍帽我們戴了好幾年,直到實在捏不出八個角也套不進見長的大腦袋,才“光榮退休”。
那時男孩子玩的游戲都與戰爭有關,不是抓特務就是打仗。人分兩撥,學習好、長得帥的當紅軍,尖嘴猴腮、賊眉鼠眼、個子小的是“白狗子”。每次游戲開始前,為當紅軍常常爭得臉紅脖子粗,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有時規則還沒講好,“戰爭”就開始了,輸的一方只好垂頭喪氣灰溜溜鉆進“白狗子”窩。我那時雖然瘦小,但紅軍帽起了大作用,每次都自然劃在紅軍陣營。所謂抓特務其實就是捉迷藏、老鷹逮小雞之類的,有時也設置大本營、根據地,叫“紅區或蘇維埃”,進了這個區域安全無憂。打仗就是斗雞撞拐、摔跤群毆、擠矮子、拼刺刀、攻山頭等等,當紅軍的即使鼻青臉腫了,一般也不哭不鬧,常常是“白狗子”陣營有不爭氣的鬼哭狼嚎、叫爹喊娘,引起伙伴們的鄙視和哄笑。
我們也搞閱兵式,紅軍方陣邊正步走邊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白狗子”隊伍則松松垮垮、吊兒郎當、縮頭縮腦,再加上我們配的鬼子進村音樂,煞是搞笑。伙伴們慶祝勝利,則是齊唱《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嘹亮有力的歌聲常常響徹整個山坡、草地和操場。我們還經常開展慰問縣中隊解放軍叔叔活動呢,“紅軍首長”一聲令下,伙伴們全副武裝,搜出平日省下的零花錢湊份子,你捧一束山野花,他提一網兜紅蘋果,我抱一個大西瓜,就浩浩蕩蕩走進軍營。甭管唱的跳的好不好,反正我們是虔誠認真的。
那時,多么想有一枚自己的真正的紅五星啊,象潘冬子一樣,高興了瞅瞅,想親人了摸摸。得到真正的五角星,是在兩年以后了,緣于我家緊鄰體育場,放學后天天溜進鐵桿門內看民兵訓練,模仿正步走、匍匐前進和刺殺動作,有時也幫看管衣物、送茶水。我的著迷感動了一位好心的武裝部叔叔,一天,他從黃書包掏出一枚五角星,珍重地放到我的手心,我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學著電影里的英雄壯舉,振臂高呼“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愣得武裝部叔叔一把摟過我,銅墻鐵壁般的臉龐緊貼我的嫩臉蛋,胡子茬扎得生疼。這可是我夢寐以求的夢想,哪里舍得別在日漸見小洗得發白的紅軍帽上,照著潘冬子的做法,找來平日舍不得用的手絹,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裹嚴實,無論走到哪里都隨身揣著,時不時小心地打開,在伙伴兒面前顯擺炫耀,畢了趕緊裹上,生怕磕碰、弄臟,有時夜晚也拿出來,看能不能像電影里那樣光芒四射,不見發光就用手電照,對著燈泡瞧,自己安慰自己,硬將反光說成發光。“紅星閃閃放光彩,紅星燦燦暖胸懷,紅星是咱工農的心,黨的光輝照萬代……”則長掛嘴邊,上學的路上哼唱,睡覺前也默唱。記憶最為猶新也最有趣兒的是,它還曾擔當了我的傳情信物:追妻子戀愛時,嘴笨不會表達,兩人在操場轉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說不出那最關鍵的三個字,靈機一動,掏出五角星塞給她,然后逃掉。后來,我倆步入婚姻殿堂,再后來,物歸原主——她將代表我心的五角星也存入到我的紅寶箱。
小小紅寶箱,里面還有我的紅領巾、團徽、黨徽、獎狀、獎章、榮譽證書等等,承載我太多的摯愛和記憶,它們伴隨我半個世紀,我們風雨同舟,一起分享成功喜悅,共同承擔失敗沮喪,它那時代精神,激發我不斷戰勝困難,勇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