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朝林
光溜溜的扁擔,光溜溜的一截時光,擱在父親的肩上,挑起歲月。
父親用汗水浸泡扁擔——人生苦難的漿,包上去;太陽燦爛的漿,包上去;月亮淡淡的漿,包上去;北斗星冷冷的漿,包上去。包出一條扁擔,跟隨父親一生。
光溜溜的扁擔,挑過母親的嫁妝。挑過母親過河。把愛情挑回來,壘成一個溫暖的窩,承載著歲月蹉跎。
光溜溜的扁擔,挑過我的童年。那時候,和我童年配重的,是一顆白火石,圓溜溜的白火石。父親啊,把我放在扁擔的這頭,白火石放在那頭,我童年的重量,就是那坨濃縮的圓溜溜的月光,父親挑著我們一起和母親回娘家。
光溜溜的扁擔,挑著爺爺的付托。父親啊,從此挑起一家人的生活:挑水、挑柴、挑土、挑糧;挑日月星辰、挑風雨雷閃。一個皎潔的月夜,父親從生產隊分糧的農場里回來,挑回的是一擔冷冷的輕飄飄的月光,如山的父親,愣愣地站在門外,一輪冷月把他掀進屋里,冷冷的月光里,父親站成一座無賴的影子。母親接過輕飄飄的擔子,折回屋里。燦爛的夜空里,有幾顆流星劃過。
方方正正的磨刀石,立在院頭,立在歲月里。
它是父親從小河里撿回來的,撿回了一截精細的歷史,時光的砂礫,緊緊擁抱,擁抱成一塊方方正正的磨刀石?v橫交錯的脈絡里,依然流淌著遠古的血脈。
沒有磨刀石,生活就遲鈍;
沒有磨刀石,日子就無光;
沒有磨刀石,時光就凋零。
父親磨過鐮刀,磨成初月,對著月牙,初試鋒芒,風快地收割生活。
父親磨過鋤頭,磨成一張锃亮、锃亮的大嘴,吞噬荒蕪,讓日子如同玉米穗飽滿、亮堂。
父親磨過頭,磨成鋒利的虎牙,咬碎頑石、咬碎苦難、咬來明亮的時光……
磨刀石瘦了、矮了,父親瘦了、小了,我們被父親磨大了。
父親在犁田,腰,在同一條直線上和犁頭同樣彎著。
犁鏵下,劃出了一段新的時光,成為一根波動的弦,父親要把自己套在弦上,射向太陽。父親啊,您晶瑩的汗水,是您靈魂的籽種,播進水田里,長出滿田蔥蘢的愛。
犁鏵,是父親堅韌的個性,在苦難的歲月里,磨得閃閃發亮與大地交流、與荒蕪較量;與黃土談心、與砂礫斗爭。
小憩。父親,摁一鍋旱煙,摁一鍋酸甜苦辣,點燃,砸吧,青煙,淡化,磨滅。把苦的煙灰,在犁頭上磕掉,繼續犁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