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龐中南
歲末年初,萬木蕭條,山河俱瘦。當人們感嘆滿世界荒涼凋敝之時,在陜南的荒山野嶺、田坎路邊,總會有一簇簇紅燈籠般的野果高掛枝頭,生機盎然,格外招人憐愛。這種野果呈橘紅色至深紅色,形如燈籠,黃豆粒般大小,一二十個聚成一穗。九月底開始變紅,一直持續到農歷二三月,成為冬春季節中一道別樣的風景。
書上說,這種野果叫救命糧,又名火把果、救軍糧,生長于黃河以南地區,耐貧瘠,抗干旱?墒秤,但味酸澀,人吃后常常會引起肚脹腹痛。即便這樣,在缺吃少穿的年代,當人們沒有糧食越冬時,也只能滿山采食。
今年年初,受疫情影響,我和妻子留在岳父家長達四十天。期間實在無趣,大舅哥提議去山里挖一株救命糧回來,栽到樓頂作為景觀。我大喜,顧不上穿襪子,扛起镢頭就跑。我們沿著人煙稀少的山路前行,跨溪流,穿荊棘,過叢林,終于在一片藤荊盤錯的荒坡上選中一株。這是一株有十年以上樹齡的救命糧,高近一丈 ,主桿碗口粗,盤虬臥龍,橫斜滋長,如一把參天巨傘屹立山頭。大舅哥認為此樹不美,但我堅持,正如龔自珍《病梅館記》中說“梅以曲為美,正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救命糧也一樣。
大舅哥沒能拗過我。我們清除樹下的枯枝敗葉,刨土開挖,從太陽正午到日暮西山,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將它挖出。然后抬一段,拉一段,再順著堰渠水流漂一段,最后在半路上搭老農的牛車載回家。
“這么大的樹移栽肯定活不了!”有著幾十年種樹經驗的鄰居斬釘截鐵地說,他認為樹齡大且樓頂移栽條件差,成活的可能性不大。但家人還是很支持我,岳父、岳母、妻子、嫂子和五歲多的小侄女齊上陣,搬磚、砌臺,拉土、扶植、夯基、澆灌,終于在晚上十一點左右移栽成功。筋疲力盡的我躺在床上,心中默念:救命糧啊,救命糧,你一定要活過來,才不枉費我對你十幾年的鐘愛。
此后,每次陪妻子回娘家,我都要上樓查看一番,可是救命糧毫無復活的跡象,葉子干落,果實枯黃。岳父說:“人挪活,樹挪死,到現在還沒緩過來,它是活不了了。”日復一日,在漫長的、近乎絕望的等待中,我逐漸失去了信心。
五一假期,我們再次回娘家,我驚喜地發現,光禿禿的老枝干上竟然冒起了嫩嫩的、綠豆般大小的芽苞,雖然稀稀拉拉的,但已爬滿枝干,延伸到土里。
“活過來了,活過來了,我的救命糧活過來了!”我頓時興奮地流下了眼淚,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妻子,告訴了岳父,告訴了鄰居,告訴了每一個曾經給它判過死刑的“專家”。我要讓全世界知道,我心心念念的救命糧經歷一場生死考驗后,在絕境中拔節生長,燃起了生命的希望。
栽樹和育人一樣,越小越有勝算。但對一棵大樹來說,移栽就是一場劫難,能否挺過去,除了節令、陽光、水分和土壤等客觀條件之外,還得看樹的“信心”如何。
同樣,對一位老人而言,疾病也是一場生死考驗,能不能挺過去,信心至關重要。耄耋之年的大伯除夕夜突發重病,被送到地區醫院搶救,一番生死競速后,醫生表示已回天乏術,家人強忍淚水置辦棺木,準備后事。但一生要強的大伯拉著堂哥的手,有氣無力地說,他還沒活夠,他要康復……也許是強大的心理作用,命懸一線的大伯在重癥監護室躺了半個月后,竟然奇跡般地化險為夷,在哥嫂的精心照料下,一日比一日好,氣色漸盛,還能張口吃飯了。
后來,大伯被哥嫂送到長沙的?漆t院做康復治療。前幾天視頻連線,面色紅潤的大伯告訴我,他一定會好好配合醫生,他一定要康復出院,一定要回到家鄉去看他的土地和莊稼,看他的雞鴨和牛羊。
夜里,我做了個夢,高大蒼勁、枝繁葉茂的救命糧下,大伯正在悠閑地喝茶,那茶香飄了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