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鵬
我的性子急,每次上玉河都猶如揣著一張到點的票,一路都很倉促。玉河的水庫梁是月河北岸的二級階地上的最高處,也是最容易遇見行人的地方。因為工作,今年在這條熟悉的路上經過得最多,茂密的灌木和喬木掩蓋著一些撂荒地,4月充滿生機與安寧,9月活潑而落寞。
路旁一株闊葉栗高于身旁的雜灌,顯得突兀孤獨,此時就像失去玩伴的大男孩。也許曾經它眷戀4月的無憂無慮,逃避了9月的雨露風霜,以至于一同生長的闊葉栗有的已經在多年前的4月遷移他處,有的在多年前的9月放棄了掙扎,年輪又在別處重生。這隨時間而來的孤獨,是主動選擇也好還是無法擺脫也罷,至少頂著天立著地,就算沒有贊美,只要季節到了依然草長鶯飛。樹冠投下散碎的時光,看上去總像幾兩碎銀子,一切都好,一切也都恰逢其時。
腳下玉河溝的水多年汩汩流淌著,但今年水最大,然而溝里的炊煙卻稀疏寥落。無從斷定何時開啟了鄉村不可逆的寂靜?是誰第一個堅定了走出木魚山的決心?玉河2組到3組的獼猴桃園,從去年起就開始了對鄉愁的挽留,今年搭建的行架橫平豎直,鍍鋅的鋼絞線牢牢地扎根地下半米,等待后年花開滿園、果香玉河,而后振興鄉村留住炊煙裊裊,4月花開,9月采摘。
村干部是玉河最常住的居民,水庫梁以下的話題搭乘著村村通客車進來,水庫梁以上的秘聞也搭乘著村村通客車出去。山里山外村干部溝通著你來我往,矛盾總是糾纏著厘不清的過往,一邊要留住淳樸的目光,一邊要呵護振興的曙光。
村部對門橋頭住著柯姓老婦,只要干部從她視野路過,她都會放高嗓門喊“到屋坐”。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到屋坐”成了她與村干部打招呼的固定模式,寒來暑往都不曾變過。今天她沒招呼誰“屋里坐”,到了吃飯的點她就會到村部來詳詢,干部若忙沒有給她說清楚,她就會坐到你給她講明白為止。
從7月開始,雨斷斷續續下了2個多月,轉移人員、統計災情、監測研判、疫苗接種……所有工作都被干部使勁地“搓揉”到一起。干部到村步調都很一致,下到組上干部就散了,飯點總是有人掉隊,時間長了炊事員意見大,找了村黨支部書記幾次。書記有辦法應對,最終都是炊事員笑罵幾句,明日依舊抱怨不能一趟收拾完了,早些回家照顧她那群雞崽子。
4組姓謝的單身漢子養了4條狗,干部從抽穗起就上門動員他打疫苗,但他的道理比玉河溝都深,理由比玉河水庫的螺螄都多,主要圍繞著他不出門、身體又不好、莊稼又多、牲口要照顧來推脫。直到9月水稻散籽了,他去買脫粒機用的汽油,被村干部帶到雙乳集鎮吃了碗酸湯餃子,然后接種了疫苗。第二天收割稻谷,下午的大雨如期而至,還是請他吃酸湯餃子的干部用車幫他把水稻拉回了家,晚上干部安頓好轉移的群眾后,他摸黑給提來了一籃子煮好的糯玉米。
9月下了3場大雨,發生了幾件大事,二隊李老漢房子塌了,一隊獼猴桃園淹水。李老漢房子塌的時候鎮村干部在現場,苦口婆心的勸終是抵不過倒下的樹砸到瓦礫來得干脆,十幾名干部群眾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徹,才換來人財兩安,第三天李老漢買了新房,從此又少了一縷炊煙。一隊獼猴桃園6天后被淹,李老漢義務參與了園區排水,他說集體幫過他,他也應該幫集體,悄悄地跟村干部說等房子裝修好了要請干部去耍,獼猴桃園有活了還是要喊他也來干……
玉河村到雙乳集鎮9公里,開始走雙安路的時候我喜歡獨行,沿路的林木陡崖厚重蒼翠,玉河溝的水綿長清冽,緊鎖的老房子安寧隱秘,玉河的人倔強樸實,越犟的人越樸實。共同在這溝里來來往往的干部話不多,腳力都很好,后來同行的人越來越多,不論進出,朝陽向北日暮向南。在這林間山谷穿梭久了,盼望總有一天向北迎著朝陽在水庫梁就能看見炊煙裊裊,向南披著日暮留下燈火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