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鄒婷
記憶中,每年的十月底,外婆便在豌豆田里摘下已枯黃黑癟的豌豆殼。剝下皮露出硬如石子且七凹八凸的豌豆,找來粗布袋裝進去扎緊口袋,吊置在屋內橫梁上。次年二月下旬,將這些豌豆按隊列形狀有序的點種在田間、塹頭、壟上、坡埂旁。一簇簇,一畦畦,一畈畈,一壟壟的豌豆種子在春天陽光雨露的滋潤下,不到一周功夫,地面亦會鉆出泛青略呈尖錐形狀的葉片。這些頑強的小生命在早春凜冽的風雨中倔犟佇立,敢與大地一決雌雄,田間地頭變得濕漉漉,水淋淋,積潦遍地,它也無所畏懼,熬過冷雨的肆虐和狂風的摧殘,迎著陽光茁壯成長。
時間的年輪悄無聲息的滑到四月,豌豆種子也似窮苦人家的灰姑娘,一切都在潛移默化中潛滋暗長,慢慢地她竄出地面有一分米高了,漸漸地她俯視地面有三分米遠了,且主稈莖蔓向左右兩側衍生了小的莖葉,欣欣然恍如一夜春風來,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出脫成一個窈窕淑女,所有莖葉間均開出了白色花瓣,花瓣中間點綴顏色偏赭石色的嫩芯。此時的豌豆種子再不宜用此稱呼了,灰姑娘經破繭成蝶的歷練蛻變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大姑娘,豈不讓人心生愛戀?時間的指針又一次被春風不小心地拔到了姹紫嫣紅的六月,田間塹頭漫山遍野的豌豆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赭綠色攛掇出月弧形的鼓脹膨隆的鮮皮,鮮嫩欲滴,如此嫩色的豌豆皮與先前從布袋拿出的黑癟枯黃的豌豆種天壤之別,若不是時間的年輪繼續義無反顧勇往直前,我亦永遠體會不到時間賦予生命的含義……
小時候跟著外婆長大,從村莊西邊的河流,走過顫顫巍巍的木橋,一路蕎麥青青,蝴蝶飛舞,大好的春光,怎能辜負?用薅的野草,一路捕捉著蝴蝶,玩著耍著,短短的路,要走上小半天。在外婆種的地里,有一大塊種著豌豆,那是怎樣一種驚心動魄的美。∽仙耐愣够,在春陽下熱烈的開放,藏在青色的葉子下面,像紫寶石一樣,不停地眨著眼睛,花骨朵雖然不大,其貌不揚,但紫中帶黑的高貴,卻和其他花兒完全不一樣。它不像油菜花金光燦爛,馨香四溢,吸引著蜂飛蝶舞;也不像春初桃花的姹紫嫣紅,梨花的潔白無瑕。金黃的油菜花,粉紅的桃花,潔白的梨花,構成了春天最為芬芳的花事,紫色的豌豆花卻以獨樹一幟的色彩,讓春天的百花園絢爛多姿。在我的心中,樸素的豌豆花,更像故鄉的人一樣,普通平凡,沒有大紅大紫,卻又堅韌的怒放,亦像人的生命一樣,始終不甘落后,散發著自己獨特的氣息。
漫步在路邊的田埂上,裝著捉蝴蝶的樣子,小眼四下的瞭望,看看是否有看地的人,我是在覬覦豌豆角是否結了?其實,這個時候,人們已經對豌豆地放棄了看管。豌豆秧小的時候,我曾經偷吃過,那種清香彌漫的口感,是早春最為香甜的食物。豌豆莢飽滿的時候,也要看護,防止饑餓的人們把豌豆莢摘走。而豌豆開花的時候,即使人們掐一些豌豆尖,也不會影響豌豆的產量,這時候的豌豆尖沒有初春時的清香,略微帶一些苦澀的味道,但可以比較正大光明的吃,先把肚子“喂一下”,然后把一些豌豆尖用衣服包裹,快到中午的時候,讓外婆把豌豆尖焯水,用香油、細鹽拌勻,便是一道清純美味。
豌豆是春播一年生或秋播越年生攀緣性草本植物,因其苗柔弱宛宛,故得豌名。豌豆角更是一種美味。先吃豌豆秧,再掐豌豆尖,青青的豌豆角煮熟后,清香飽滿的味道,會沖擊所有的味蕾。幾乎童年的伙伴們,都有著偷豌豆角的經歷。魯迅先生筆下的偷豆派們,和我們的童年一模一樣。
后來,在《詩經》里找到了豌豆的蹤跡,《采薇》中寫到“采薇采薇,薇亦作之。采薇采薇,薇亦柔之。采薇采薇,薇亦剛之。”詩經里描述了春天薇菜發芽,到長出嫩莖葉,再到莖葉變粗變硬的生長過程。從《詩經》一唱三嘆的詩句里,我知道了豌豆在幾千年前已經被人們作為食物了。改良后的豌豆也繼承了優秀的傳統,從莖葉到果實都能夠食用,這是豆類的特殊品質決定的,常見的有黃豆芽、綠豆芽、黑豆芽。如今的豌豆尖用盒子裝著,裹上塑料薄膜,擺在超市的櫥窗里,搖身一變,成了高檔的蔬菜。生在鄉野田間地頭的豌豆秧,完成了華麗的轉身,但無論怎樣的包裝,它的品質一如小時候在田地里掐的豌豆尖一樣,清香撲鼻。
青青的豌豆秧,碧綠晶瑩,在一地明媚的陽光下,笑迎春風的吹拂,時而翩翩起舞,時而靜靜站立,青色扁長的豌豆角猶如一葉葉的輕舟,閃耀著歲月幽靜的光芒,牽引著我沿著記憶的河流,回溯到夢境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