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松成
任何一個作家在前期創作的時候,都必須經歷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似隱似顯,但不可省略,即素材的準備、題材的篩選、主題的提煉,三個環節缺一不可。素材是題材的基礎,題材是孕育主題的條件。素材、題材、主題三者間的關系,好比剛從園子里摘得的時鮮的瓜果蔬菜,如茄子、西紅柿、黃瓜、四季豆等,然而炒什么菜,則取決于個人嗜好和技藝特長,也許紅燜茄子、也許涼拌黃瓜,你可以任意選擇不同的烹飪方式,但絕不會籠統的一鍋燴。端上桌了即是營養豐盛的佳肴,人們在品嘗與咀嚼中,自然領略到了這份來自味蕾的享受。是不是可以這樣說:素材是原始食材的供給,題材是對原始食材篩選后的精加工,主題則是對精加工的成品食材給出的一種結論,即味蕾的感覺。酸辣麻甜,南北菜系各呈其妙,而作為中間環節的“題材”,它對素材的取舍,意味著一種方向和定位,這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關鍵點。
沒有生活的積累,素材的儲備不充分,作者的創作就會陷入一種盲目的狀態:題材甄選的范圍狹窄,視野就會被制約。這種情況下,很多作者雖有創作動機,但卻缺乏主觀上的確定性,由此導致無定向寫作:逮著什么就寫什么,表面看一些人成了多面手,但這種淺嘗輒止,蜻蜓點水式的寫作態度,最終抵達不了湖心和海底。積累素材、發現素材,一定是自己所熟知的、感動自己的物事和人事。不是所有的素材都能為我所用,但海量的存儲,則是必需的,寫什么題材的作品,是大題材或是小題材,是歷史的或是現實的?這要靠我們對生活的認知和判斷,靠我們對生活的識別和辨析的眼光。其實,很多時候,素材的收集和準備與題材的確定,幾乎是同步進行的,這樣的例子,古今中外不勝枚舉。
題材不等于素材。素材是原始的,題材是經過加工的,寫什么樣的題材的作品,思維大多在創作前就基本形成了,方向確立后才有構架的產生。大題材決定大構架,而大構架考驗的則是作家匠心獨運的功底。題材不怕小,小題材也可以大制作。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茹志鵑的短篇小說《百合花》是小題材大制作的精品。作家以解放戰爭即將全面勝利為大背景,而故事的展開則落在某地前線包扎所這樣一個狹小的環境,圍繞這個環境的三個人物——小通訊員、新媳婦以及講述人“我”,他們在情節穿插、交織中,由猜疑、誤會,到冰釋前嫌,深刻揭示了戰爭年代人與人之間真摯的情誼,贊美了通訊員平凡而崇高的精神品格,但小說最終所表現的則是軍隊與人民之間血濃于水的親情,這是我們從勝利走向勝利法寶。小題材大制作在藝術表現上講求精準,很多流傳下來的不朽的經典,細究之,大多是小題材大制作的典范,如魯迅的小說《孔乙己》、沈從文的《邊城》、汪曾祺的《受戒》、劉紹棠的《娥眉》、契訶夫的《套中人》、歐·亨利的《麥琪的禮物》等等,題材的大與小不在于題材本身,什么布料裁什么衣,尺寸、式樣,皆由匠人決定。有人把大題材寫小,有人把小題材寫大,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沒有匠心的作家,恐怕永遠只是二流三流的水平。
這里有必要強調一下,小題材大制作中的這個“大”字,不是主題上的夸大、變形、引申,它是相對于“小”而言的,就是于小題材中善于抓細節、抓典型,發現異質的東西,如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從普遍性認識,他就是一個生活窮困潦倒,受人冷遇的知識分子,這是當時大多數知識分子的共有的特征,但是孔乙己又是一個有著自己獨特個性的人,他的迂腐、麻木、假斯文、自尊等,則又深刻折射出那個時代的沒落與腐朽,而孔乙己就是這個不幸時代的一個縮影。小題材大制作,首先要尊重藝術規律,立足于小,在小上動心機,把小寫精致、寫靈動,寫得搖曳生姿、余味無窮,這時的小其實恰恰就是作品風格的體現,它透出作者自身的個性,彌漫著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其實,占據世界文學藝術長廊的那些不朽的人物形象,不僅只有誕生于長篇巨制中的葛朗臺、冉·阿讓、簡·愛、安娜·卡列尼娜、于連、保爾·柯察金,還有從短小篇幅中走出的羊脂球、吉姆、德拉夫婦、阿卡基·阿卡基耶維奇、別里科夫、阿Q、翠翠等,作為這個長廊里的經典人物,他們的文學分量皆是等同的。
小題材大制作,關鍵是要立于小而作于大,大不是體形,也不是構架,它具體表現在切入點上,找準了就會事半功倍,如有的題材適宜建造摩天大樓,有的題材只適合建一座小橋,這沒什么,倘若我們選址恰當,比如把它建在風景秀美之地,橋下有清流,兩岸有嘉樹。那么,橋就不只是橋了,它融于風景中,與自然構成了一體,從此天地間便多了一道景觀……“作于大”關鍵點不在“大”,而在它是否具備典型性,是否凝聚了作者的藝術匠心!小與大一旦實現了平衡,藝術的旨趣就會自然散發出來,即使在有限的構架內,文字的張力也將突破邊界,像音符一樣悄然翻飛于無限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