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陜 鄧小鵬
幼時,清早上學出門就是街道,沿途裊裊蒸汽里,炸油條煎餅果子,賣包子花卷、豆腐腦、燒餅,粽子糍粑的香味彌漫,買菜主婦和小販高高低低尖細粗獷的聲音討價還價,各種吆喝叫賣南腔北調,甜美婉轉若哼唱黃梅調,粗獷悠長如吼信天游,說說笑笑、蹦蹦跳跳走在這音樂與味道里,啃著自家做的饅頭、烙餅、苞谷發糕或者蒸紅薯,怎么說都是一種享受。
冬天,臨街的住戶煙囪嗆人的煙霧四下飄散,窗戶玻璃上各種形狀的冰花在昏黃的路燈下若隱若現,男生們舞著破搪瓷碗的炭火盆相互競技,火盆上下左右翻飛,噼噼啪啪中躥出璀璨的煙火。夏天,人家屋檐下一線線雨水宛若一道道水晶垂簾,街道上雨水從四處匯集,孩子們撐著五顏六色的雨傘相互惡作劇地甩出一朵朵雨花,而后一路追逐疾跑,塑料涼鞋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在坑洼的街道響成一片。
后來搬家了,上學時要經過一片挨挨擠擠的棚戶區,巷子里冷不丁躥出一條狗,惡狠狠“汪汪”著,然后在主人呵斥下又臥到角落里,貓“喵喵”著跳到屋頂帶起一陣灰塵。冬日的清晨,大部分人家的房子籠罩在一片黑影中,只有少許人家透出星星點點的燈火,偶爾一陣公雞打鳴、柴門犬吠,大貨車呼嘯而過的,路邊樹影婆娑,灌木叢中不時發出引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的聲響。夏日,河水暴漲,每日必經的跳石橋淹沒在一片混沌中,我們只有沮喪地沿河堤迂回很遠到學校,這段路我們曾挽著褲腿蹚過小河,暢游的小魚親吻腳丫,橫行的螃蟹在石縫間穿梭,我們在光滑的冰面上滑冰,鑿冰塊做鏡子對著陽光創造出光怪陸離的童話世界,直到這里建起一座人行拱橋。
進入中學后的這段路緊挨舊時清朝兵衙駐扎地“新城”,新的城充斥著古舊與鄉土的味道;彝咄翂Φ姆课蓍T前,穿開襠褲的孩童拖著鼻涕倚著門,端著稠粥吸溜著對我們憨笑,裹頭巾大襟夾襖裝扮的木訥老人坐在條石凳上,捧著水煙鍋、旱煙袋“呼呼嚕嚕、啪啪噠噠”自我陶醉。老農趕著一群羊,拉柴禾的牛車拐出巷子,賣炭、賣雞蛋的大爺大媽吆喝著,挑蔬菜擔子的大姐風風火火地過,吆喝聲混雜在自行車鈴鐺以及摩托、拖拉機“突突噠噠”的聲響里。臨街店鋪木門板一律斜倚在墻上,鐵匠鋪“叮叮當當”鐵錘撞擊伴著火花四濺,紙扎店五彩的金童玉女擠在門檻上,調皮的男生一邊撕扯擺弄,一邊沖著店主擠眉弄眼做鬼臉,2分鋼镚賣一盅瓜子嗑著一路說笑成為上學的日常。
這條路不長也不短,可卻濃縮了小城的日常。頭發花白的老人聚精會神地編著草鞋,小娃娃蹲門檻上看螞蟻搬青蟲,漢子揚起斧頭劈一堆木柴。“豆腐甜酒嘞”吆喝聲響起,半掩的木門吱呀一聲,抱奶娃的小媳婦遞過一只鋁盆,“豆腐一塊”“二斤甜酒”,嬰孩烏黑的眼睛四處打量,小胖手塞進嘴里吸吮著。大爺放下背簍對雜貨店柜臺喊“二兩燒的。”老板便會意著從土陶甕里舀一竹筒酒,倒進柜臺邊倒扣的印花酒盅,那人便端起酒杯靠著柜臺瞇眼享用起來,有時還買一袋鹽漬花生米、油炸胡豆津津有味地品嘗,于是小街便有了魯鎮的風味。
再后來去異鄉讀書,印象里每次都是酷暑嚴寒的時節回家,又在余暑未消、乍暖還寒的時節返校,一百八十多公里路程,只有學期末才可以回家。無數個節假日在學校,望著夜空的月亮星星,想象小城的日暮晨曦,這段路曾有著和閨蜜同乘的悠閑愜意,火車晚點在異鄉旅社和衣而臥的孤獨,暈暈吐吐遭遇途中賣客倒車的憤怒,更有穿梭車廂感悟南來北往旅途文化的快樂。轟轟隆隆的綠皮火車一路穿行,越過田野,高聳的樓房,蜿蜒的河流,豐收的村莊,站臺熙熙攘攘,叫賣的小販南腔北調,不覺間便走入三毛筆下那浪漫的遠方里。
如今,當年的上學路已今非昔比,城區框架無限延伸,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喧囂不斷,商超連鎖店里商品琳瑯滿目,摩托、小汽車、大貨車的聲響,叫賣聲流行音樂此起彼伏,新學校花樹璀璨,身著鮮艷校服的孩子一路歡笑,徜徉于體育場、圖書館、文化館、水體景觀、休閑廊橋、綠地公園。讓人由不得為之感嘆,如今的孩子們是多么地幸福呀!他們生長在繁榮富強的新時代,享受著先進的教學設備和優質資源,接受著科學、先進的教育理念,他們的上學路就是勤勞勇敢的家鄉人民迎難而上的拼搏奮進之路。
一路走過,我在這條路上繼續感受四季的變化,還有那些永遠說不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