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夏
編號375,是一只2005年人工繁育出生的雌性朱鹮,一出生它就像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也沒有享受過父母的疼愛。雖然它的一生充滿了坎坷,卻從來不向命運低頭,也是它激勵著我堅持從事朱鹮保護工作15年,依然熱情如初。
2007年5月31日,在寧陜縣實施了世界首例朱鹮異地野化放飛,編號375就是這批朱鹮的其中之一。也許是因為太渴望自由的天空,26只被釋放的個體,奪命般逃出牢籠,四散飛走,這是它們第一次可以如此放肆地飛行。
但很快,殘酷又陌生的大自然給了它們當頭一棒。沒有穩定的食物來源,不知道晚上在哪里休息……原本屬于它們的天地,如今卻變得陌生和恐懼。
沒過幾天,很多因為饑餓而無法繼續在野外生存下去的朱鹮被我救助回了基地。但是仍有一些朱鹮倔強地適應著陌生、復雜的環境,編號375就是其中的一只。
我依然清晰地記得,我發現它的時候,它正在一塊水田里走動,我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抓起胸前的望遠鏡進行觀察。我發現它時而抬頭看看周圍、時而埋頭找吃的,從它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緊張和不安。
隨后的一段時間,編號375成了我重點觀察的對象,我觀察它食物的種類、覓食的成功率及有沒有朱鹮跟它結伴同行。也就是在那塊水田,375邂逅了另一只編號為082的雄性朱鹮。但是此時,它們之間似乎還并無過多交集。
2007年12月,375突然失蹤了。我四處尋找,最終在15公里以外的一個小山溝里找到了它,此時它的身邊站著的正是編號082。它們悠閑地站在一棵粗大的松樹上相互梳理著羽毛。原來375戀愛了,它們一起外出覓食,一起回來休息,出雙入對,好像故意在我這個單身漢面前不停地秀恩愛。
李夏在野外觀察到的朱鹮一家
2008年3月,375和082步入婚姻的殿堂,開始共筑愛巢。082從地面銜樹棍或者干草飛到樹上,而375則接過來,尋找合適的地方擺放。
3月15日傍晚,375產下了它一生中第一枚卵,082則靜靜守護在它的身邊,用嘴輕輕地梳理著375脖子上的羽毛,安撫著它。從那天開始,375和082開始了長達28天的輪流孵化。4月12日,它們的第一只小寶寶順利出殼了, 082為了迎接新生命的到來,不停往巢里夾干草,而375則盡量讓巢變得溫暖舒適。有時082還會夾一些新鮮的草或樹葉,專門遞到375的嘴邊,就像是丈夫送給妻子的鮮花一樣。隨后幾天,第二只、第三只朱鹮寶寶相繼出世。
然而大自然中,生存之路從來是布滿荊棘。4月27日,375像往常一樣仔細看護著自己的三個孩子。突然,一條蛇出現在了它的巢邊,375驚恐地大叫起來,并嘗試著用嘴去驅趕,但是蛇絲毫沒有后退,375不得不飛到空中不停地盤旋,發出凄厲的鳴叫。我和同事也立刻想辦法驅趕蛇。由于樹干濕滑,樹頂太高,我們爬了幾次都沒成功。時間很快過去了20分鐘,而此時的375還在盤旋、鳴叫。最后通過搭人梯,我們用長竹竿把蛇給撥了下來,但是隨著蛇一起掉下樹的還有375的第一個孩子的尸體。
現場逐漸安靜下來,375慢慢嘗試著回到了巢里,它用嘴撥弄著剩下的2個孩子,不時發出哀鳴。1個小時后,082覓食回來了,375低聲鳴叫著,像是在給丈夫訴說剛剛發生的一切。不知道是375的表述錯誤,還是082的理解偏差,在它們眼里我成了殺害它們孩子的兇手。從那以后,只要我出現在觀察點,它們就來攻擊我,驅趕我,直到我徹底離開。幸運的是,在后續的隱秘觀察中,我發現剩下的2個朱鹮寶寶都順利長大了。
但是375坎坷的命運卻并沒有結束。2010年,375和082又順利孵化出了3只可愛的小寶寶,但是在它們的孩子剛出生20天的時候,我發現082整整一天都沒有回來,而375為了不引來天敵,也只能用低聲的鳴叫,來呼喚丈夫的歸來。3個孩子不停在375嘴里要吃的,但是它嘴里沒有任何食物。到了下午,375突然飛走了,留下了巢里3個孩子。半小時后,一個熟悉的身影飛了回來,嘴上、腳上甚至肚子上全是泥。375又回來了,它張開嘴,輪流給三個孩子喂食。隨后的20多天,375既要外出覓食又要照顧巢里的3個孩子,就像是帶著3個孩子四處乞討的母親,它的羽毛失去光彩,瘦得都能看到骨頭。最終,它獨自把三個孩子送向了自由的藍天。
后來在某一天的野外觀測中,我在田埂邊的草叢里發現了已經腐爛的082的尸體。失去了082的375,沒有放棄讓朱鹮家族壯大的重任,也許是因為堅韌,它吸引到了眾多追求者。2011年,375又重新組建了家庭,并且一直維持到了2021年3月18日。
關于這一天,我不太愿意提起。這一天,跟我相伴14年的375失蹤了,在它和第二任丈夫做了一半的巢的附近,我守候了整整一個星期,而它的愛人也守候了整整一個星期。我也在其他區域進行了觀測搜尋,但是375再也沒有出現。我知道,375可能已經死了。
后來,它的第二任丈夫尋找到了新的配偶,那個做了一半的巢逐漸完整,孕育了新的生命。
375的一生,為寧陜野生朱鹮種群貢獻了50枚卵,撫養30個朱鹮寶寶長大,它的堅強和不屈隨血脈傳承,凝聚著整個朱鹮家族的希望。
也許有一天我會在夢里再次見到它,你好,375。
人類與各種各樣的生物共同構成繽紛的世界,在每一個生命的背后,都有著平凡而偉大的故事。讓我們一起,發自內心地尊重它們生存的權利、尊重它們的生存方式、尊重我們多樣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