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直 袁朝慶
陜南的四月是最讓人歡暢的季節。此時,桃花、李花、杏花都已落盡,但桃樹李樹杏樹的枝條已顯出水潤飽滿的形態,枝上的葉子細碎、稚嫩、羞澀,特別是嫩綠的葉片下已孕育出幼小的果實,如同一個年輕的少婦抱著兩三歲的孩子,給人歲月靜好充滿生機與希望的感覺。
早春是花神走秀的T型臺,桃花、李花、梨花、杏花、泡桐花、紫藤、丁香、蘭花、彼岸花、蒲公英還有些不知名的野花,白的、紅的、粉的、紫色的、乳白的、藍色的,在農家院落、在田埂、在溪澗、在山坡、在公園、在小區綠地盡情綻放,把整個季節裝點得色彩斑斕。四月的花神喜好黃色,我也一直對黃色情有獨鐘。中國古代皇帝的工作裝龍袍也是黃色,據說最初是因為陰陽五行中土是黃色,土的特點是厚德能生萬物,皇帝為了標榜以德治國,龍袍便采用黃色。梵·高的油畫基本是黃色的,他在追求藝術的最高境界和精神釋放。我喜歡黃色與帝王之念沾不上邊,可能與梵·高追求精神釋放更接近一些。
四月最惹眼的是油菜花,油菜的品種很多,諸如陜油28、陜油408、西油2號、潤揚油1號等等,花都是黃的。我很喜歡油菜花,它不像其他的花有優劣的對比,而油菜花你永遠不會覺得哪一枝美哪一枝不美,它只要一出現就是一大片,開得那樣波瀾壯闊,黃得那樣純凈,那樣讓人感動。兒時打豬草時經常在油菜花邊的草地上一躺半天。老之將至,童年的記憶逐漸泛濫,每年都會去看望它們。
今年的春天,氣溫反復無常,我工作變動后庶務繁忙,加之創文任務繁重,春節后周末一直在加班,無暇顧及季節的變換,到四月初終于解脫出來,周末趕快約了朋友去踏春,本來要去看茶山,車在半山坡的公路上行駛時,突然發現開闊的山間有大片的油菜花盛開,我們就改變了主意奔向了那片張開懷抱的黃色花海。走在鄉間的小道上,幾棟瓦頂的土屋散落在茶園、豌豆地、胡豆地之間,幾天前的氣溫驟降,一些胡豆花變黑了,豌豆的植株也因氣溫低未充分藤本化,仍直立著在風中搖曳。初晴的陽光格外明艷,從薄云殘片的縫隙間瀉下一道道光束,空曠的水泥路反射著白霧般的光芒,河底不時傳來幾聲蛙鳴,顯得異常寧靜。微風輕拂,一陣陣油菜花的清香襲來,我和幾個“老攝友”仿佛發現了寶藏,拍了無數的美圖湊在一塊比對。徜徉在油菜花間的小路上,夢幻般的嫩黃,沁人心脾的幽香,萬千蜜蜂的吟誦,鄉土的味道,腋下的清爽連同萬物拔節的生機,讓我們眼耳鼻舌身意得到全方位的滿足。
暮春四月,最要緊的還是吃春。兒時的記憶里,春季也叫春荒,過去逃荒要飯大多在這個季節。陜南的山區,地廣人稀,春荒時總能找到吃的東西,先是剜薺薺菜、野油菜、蒲公英,接著是挖魚腥草、挖黃姜,再就是掰香椿、掰竹筍、掰酸筒桿、掐蕨菜、打槐花,慢慢地青胡豆青豌豆也出來了,這些從歷史流淌的農耕經驗,讓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饑餓的歲月,也給我們留下了美好的記憶。
妻子是城里長大的,與我生活幾十年特別理解我對鄉土的情感。清明節的那天早上,我說到菜市場去買點香椿,她說干脆回你農村老家去,我說農村的弟弟幾天前已經給父母掛過清了。她說回去掰香椿吧,其實她是看我身體不舒服,也知道我有恐病癥,想讓我回到兒時的生活環境,以減輕我的病痛,讓我心里充滿陽光和希望,從心理上戰勝疾病。老家的香椿樹很高,那天她搭梯子掰了不少香椿,又下到河灘地挖了不少野菜。
四月的鄉村,嫩綠覆蓋了每一個山峁,睡了三年的知了幼蛹正沿著樹干往上攀爬,它將在高處羽化為蟬,和我們一起仰望藍天白云,呼吸山間的清新空氣,蜜蜂在花的枝頭和田間穿梭,樹蔭下的斑鳩、畫眉、黃雀、山麻雀,有的婉轉啾啾,有的偶偶細語,有的嘰嘰喳喳,有的淺吟低唱,兩只蝴蝶在上下翻飛,追逐嬉戲,草叢中的黃蛉、螟蛉、蟈蟈等各種草蟲在草尖上飛翔,它們也在擁抱著青春。
四月的城市,行道樹正抖落歲月的塵土,換上嶄新的春裝,公園的薔薇花正努力攀爬,從樹葉間噴薄綻放,我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專心致志拍斜上方最嬌艷的花朵,不料頭頂那一簇給他來了個天女散花,花匠正把沒有泛綠的樹木和枯枝鋸掉,如同戶籍警給過世的人銷戶。四月是參透生死的季節,清明節在祭祖的時候,更多的是活著的人要開啟新的希望,就像花匠劃掉枯木是為了讓返青的樹長得更茂盛。
今年的四月,油菜花、薔薇花開得異常舒展,一茬一茬競相綻放出笑臉,仿佛在告別去冬疫情所帶來的恐懼和陰霾。這個春天,人們更加珍惜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如同這四月的春光迸發著成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