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崇慶
小時候,老不明白,在老家呂河街道,竟有那么多關于紅軍、地下黨和解放軍的故事和印跡。
后街梁大爺,只要一喝上幾盅,就坐在門前的青石墩上,扯出一條五六尺長的白布,說那是紅軍贈給他的綁腿。說他曾背過一支紅軍隊伍過呂河。是個冬天,水冰凌凌的刺骨;四爺,指著漢江邊的那片河灘,對我說,那年冬天,“賀胡子”的部隊,沿漢江而下到呂河口,然后,卷起褲腿,涉水過呂河。在河灘上訓話,要求部隊“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呂河商會組織商民群眾,在河灘擺案鳴炮歡迎;更不明白,在放學路上,只要有人壞壞地起個頭“劉某寶看解放軍”,就有學生異口同聲地大聲叫著“少數”,就有劉家幾個學生,掄起書包去撲打……
后來,耳濡目染,漸漸明白。原來,就在我們腳下的土地上,曾經生活過戰斗過革命的隊伍。早在1927年,劉伯承在組織南昌起義時,從四川輾轉到南昌,路過旬陽。在小河鎮仙姑碥留下“靈爽世憑”的匾牌;1932年徐向前率領的紅四方面軍,曾在仙河鎮相鄰的漫川關活動;1932年,賀龍率領紅三軍,在旬陽過境7天;徐海東部紅25軍,紅74師曾在旬陽東區轉戰兩年零四個月;1941年正月十五日,借旬陽縣城鬧元宵之際,國民黨槍殺地下共產黨員李兆眾等5人,進步青年12人,制造了震撼西北地區的“旬陽慘案”。直到1946年李先念的中原突圍部隊入旬,1948年陳賡領導的西北民主聯軍解放旬陽。正是因為多路革命隊伍,在這里戰斗犧牲,與旬陽人民魚水相依。旬陽,被確定為革命老區縣,長征文化園建設片區縣。
1932年12月2日,正是陜南旬陽天寒地凍時,一萬多名身著灰布單衣面黃肌瘦,但背著槍打著紅旗的“逃荒人”,從鎮安茅坪,進入旬陽,經兩河關,麻坪入安康艾家河。從艾家河、周家河、神灘等三個渡口渡過漢江,后沿江而下至呂河街道。經神河、赤巖至銅錢關。12月8日,簡單修整后,經黃家灣入湖北竹山竹溪。后經平利、鎮坪雞心嶺走出安康境入川。這是一支軍紀多么嚴明的隊伍。2日,在小嶺,幾位農民主動用自家的木梯子和木門板,為部隊搭橋。部隊當即給群眾贈送大衣、糧食。在麻坪街道,“跑紅”的居民回來后,發現街道打掃得干干凈凈。吃了一家一只豬頭,在那家屋里留了一張紙條“吃你豬頭一個,還你白米三升,老板不要罵”。在呂河河灘,當幾位老人跪地迎接時,紅軍戰士急忙趨步向前,扶起他們。在呂河后街巖石洞里,發現了幾個躲避的居民。戰士們和氣地把他們請出來,告訴他們“老鄉不要怕,紅軍為窮人”“紅軍不拉夫”。5日,在神河,他們食用居民糧食后,都要給錢,還把糧食種子給留下。6日早,紅軍開拔時,一個大胡子,披著大風衣,騎著馬的軍官,沿街詢問“昨天晚上誰家丟東西沒?如果丟了,紅軍給賠償。”反復問了多遍,隊伍才走。87年后的2019年,我陪縣老促會長,尋訪紅三軍留下的故事及遺物遺址。在銅錢關穆家溝一柯姓人家,主人講,當年紅三軍司令部駐扎在他家,離開時,賀龍給他爺爺贈送一副綁腿,傳到他這一代,一節用作背小孩了,一節推磨時用作綁石磨眼了。哎!紅三軍走后,有33名因病、傷戰士,留了下來,隱藏在旬陽老鄉家里。他們在治病療傷同時,發展組建革命隊伍,戰士趙長江在旬陽北區仁河口,水泉坪一帶,組織三四十人,成立“紅軍游擊師”,建立蘇維埃政權。把革命的火種撒播在這里,把洪湖的種稻技術傳授到這里,把軍民一家親的感人故事演繹在這里:趙長江被叛徒殺害后,當地一農戶將他以義子的身份就地安埋,逢年過節,掛清送亮燒紙,寄托哀思,F已成為干部職工和學生群眾緬懷先烈的教育基地。
兩年后的1935年2月12日,年輕的“童子軍”紅25軍在程子華徐海東率領下,進入旬陽小河。最小的戰士只有13歲,大多數在18歲以下。他們在旬陽東區潘家河、雙河等地刷寫標語“紅軍和窮苦人心連心”等,打富濟貧,建立鄂豫陜根據地。北上延安后,留下紅74師鞏固革命成果。部隊中有位姓尚的不知名字的軍醫,醫術高明,常用當地的草藥,使傷者病者,起死回生。他視群眾為親人,看病分文不取,還用嘴吸出患者身上的膿液。在一次戰斗中,他和高班長不幸犧牲在旬陽東區的佛爺廟。當地曹姓等四位農民,冒著被團練殺頭的危險,把兩位烈士掩埋在碾子溝口。反動勢力多次揚言要挖墳毀墓,群眾就以紅軍顯靈的借口,嚇唬他們。在烈士墓前掛起“紅軍老祖”的匾額,利用神道來紀念紅軍的恩德。淳樸的群眾叫孩子祭拜紅軍烈士,把孩子取名叫“紅孩兒”,并在多處建起“紅軍老祖廟”,塑著頭戴八角帽,身穿灰軍裝,腳蹬麻草鞋的紅軍戰士坐像,有的還把紅軍牌位供奉在堂屋正中的神窖里。這無關于封建迷信,只要誰把老百姓視為親人,記在心里,老百姓就會把誰舉在頭頂,敬若神明!紅軍犧牲的這個鄉,原叫“豐積”,1958年更名為“紅軍公社”,是全國唯一以“紅軍”命名的鄉鎮。據載,僅旬陽漢江北區,1935年至1937年,參加紅軍60人。1935年至1945年,犧牲烈士21人。新中國成立后,旬陽熱血男兒參軍入伍的,應數以千計。93歲的呂河鎮花坪村陳老人家送4個兒子、一個孫子、一個外孫和一個曾孫共7人參軍報國。
91年過去了,當年在這里行軍打仗的先輩們,應已作古。但他們的故事和精神,仍在延續、傳播、發揚光大,猶如紅色的血脈一樣,浸潤著我們的基因和靈魂。
15歲的紅軍娃,為了保住槍支,被鄉練拖12里血路,并殘忍地開槍射殺。紅軍密探程久林被敵人凌遲殺戮,仍不說出部隊的機密。地下黨員李兆眾,被敵人用燒紅的火鉗子,把胳肢窩燙烙得吱吱冒煙,拒不供出其他地下黨員名單……
紅三軍在銅錢關銅錢村和穆家溝等地處死劣紳的遺跡還在;徐海東在桐木鎮三岔河主持召開軍民大會的舊址還在;紅74師師長陳先瑞在紅軍鎮上碼村臨時居所的老房子還在;軍委副主席周恩來指示74師“暫時不要動”繼續留守陜南的信件手跡還在……
為了挖掘和保存這些珍貴的遺存,旬陽市老促會、檔案史志局、延安精神研究會和全市“紅軍”志愿者們,仍在只爭朝夕地搶救性收集保護,并有一次次新的驚喜發現:趙灣鎮黃家莊石板嶺刻著紅軍五星標志的石皮;關口鎮宋坪村叫“八路軍”的小地名和烈士墓;桐木鎮農戶墻上“武裝保護秋收”的紅三軍標語等。小河鎮鐵廠村在為烈士修建墳墓時,群眾自發捐錢,義務投工,一村民把一副油漆棺材捐出來。“旬陽太極城演藝公司”斥資編排“紅軍老祖的故事”巡回義演。想想年輕的尚醫生,為了革命,客死異鄉,連個名字都沒留下。有耄耋老人,有看似時尚?岬男∧贻p,特別欣慰的是有大波大波的“追星族”中小學生,他們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老促會會長哭了。他幾十年自費幾十萬元,搜尋購買紅軍遺物,辦紅色展覽館。神河鎮一曹姓年輕干部哭了。他的太爺就是當年掩埋紅軍尚醫生的四人之一。
一劉姓老干部哭了。國民黨派遣他爺劉某寶,到神河去探尋解放軍數量。他回來故意謊報軍情說“解放軍,有是有,少數”,國民黨信以為真,結果一開戰,就被種地的放羊的挑擔的經商的解放軍,打得抱頭鼠竄。原來解放軍偽裝成普通百姓。并留下了“劉某寶看解放軍——少數”的詼諧歇后語。
我,也哭了,除過我是黨校教員之外!都t色旬陽》記載“1944年3月,工委書記魯世恭在呂河發展夏志篤為共產黨員”。夏志篤,我的親四爺。他的后輩中,和我一樣,也有中國共產黨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