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斌
時序進入臘月,春節的腳步漸行漸近,可依然感覺過年是非常遙遠的事情。中年之人,對于過年,早就沒有什么期盼,波瀾不驚。不知從何時起,每年只有到了年跟前,才驀然驚覺要過年了。這令我十分懷念小時候的過年。
小時候過年,每到正月間,我都有一項固定的任務,就是去接親戚的一些長者來家里吃飯。接了二婆,接三爺;接了姨公、接姑婆。那時候沒有電話,是要東奔西跑的,一天下來,可能把全城都跑遍了。因為他們分別住在小城的不同方向。不像現在,可以打車,可以不費多少力氣。這活兒現在想起就感覺很苦,但那個時候卻樂此不疲。有時候遇到哪位長輩被別人接走了而沒能完成任務,就會垂頭喪氣,好像丟失了什么。那個時候,逢年過節,好像不論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力氣,渾身上下都透著喜悅。那種對長輩的尊敬,那種恪守倫理仿佛是天生的,是融入骨血里的。
稍大一點,這個任務自然落在了比我小的弟弟頭上了。而我忙著和伙伴們吃轉轉席,今天你家里,明天我家里,開磨盤會,忙得不亦樂乎。小青年相互請客,家里熱鬧,大人也高興,忙里忙外幫著招呼。酒足飯飽之后,或滿面紅光,或暈暈乎乎,或勾肩搭背四處游蕩,或圍坐火爐甩甩撲克,聊聊“天下大事”,間或也打打麻將,那個時候不打錢,鉆桌子,粘胡子,屋里屋外全是歡聲笑語。那個時候的友誼是純真的,像清澈見底的溪水,年也在溪水的流淌中歡快走過。
不知何時起,不再流行接老輩子來家里吃飯了,似乎大家都很忙,都沒有時間。間或來了親友,也都改在了酒店飯館。曾經勾肩搭背的少年又都各奔東西,少有往來。遠一點親戚相互少了來往,兄弟姐妹總要在過年時聚一聚吧?特別是父母還健在,總要一起陪老人吃個飯吧?不然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老人也不答應啊。所幸的是這種形式一直存在,可也變了味。我一位警局朋友告訴我,他最怕大年三十值班,因家庭聚會產生的矛盾實在太多了。哥哥打了弟弟的;小姑子罵了嫂子的;姐夫和小舅子扯皮的,老人被氣得住院的舉不勝舉,太難得調解了。過去玩社火,老百姓自發組織,一玩玩到大半夜,通宵達旦也常見;現在玩社火,政府組織,還得反復動員,不給錢不玩,錢給少了也不玩。社火玩得沒精打采,觀眾也少得可憐。鑼鼓響一響,獅子舞一舞,草草了事。如此,年味想不淡都不行。
以往過年,我們缺年貨,不缺年味。現在過年,我們不缺年貨,缺年味。難忘今宵,年年都唱,一年又一年過去,可是過去的年味再也找不回來。不變的是一年依然有四季,春夏秋冬,日出日落。過去過年,大人們過完年,就開始籌劃下一次過年,精打細算,節儉出過年的花費,千方百計過一個好年,過一個熱鬧祥和的年。而現在人們不會再因過年而激動,一切風平浪靜,只是為了完成過年這個程序而機械的過年,有形無實的春節,讓人沒有了激情。這一切只源于人情淡薄了。與民俗的多少關系不大,與洋節是否流行關系不大。這如同炒菜,鹽是主味,鹽淡了,其它的調味品再豐富,炒出的菜味道也淡。
著名作家冰心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年。時代不同了,年也不一樣。我實在總結不出我們現在的過年是個什么樣子?即使一家人吃個團年飯,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看起來有模有樣,可一個個各自玩著手機,你低著頭,我也低著頭。不是人在過年,是手機在過年。平日是一個人玩手機,過年是聚在一起集體玩手機。
過去拜年是登門拜訪,現在改用電話問候,短信拜年。收到群發短信,文采是美,可惜是通用,毫無個性,沒有溫度,遠比不上相互見個面,拱拱手,說聲過年好,來得更真誠,自然,更有溫情。如今過年,少了“家人閑坐,燈火可親”的溫馨,少了“親朋相聚,言笑晏晏”的熱鬧。雖然有家回,有飯吃,更不缺少燈光桌椅,色彩斑斕,但少了最關鍵、最生動、最照亮我們生活的親情友情。
百節年為首,人神共襄;百物人為本,本固邦安。春節是傳統文化中一年的開始,是中華民族最大的節日。年味不能淡,年味淡了,文化的傳承就打了折扣。一些寫過年的文章,也僅僅是對過去過年的懷念,感嘆今日年味的日漸淡化;一些對年俗的研究,也局限于對各種具體民俗的討論,號召傳承這個發揚那個。殊不知,春節是中國人人情世故最大的平臺,是深入中國人血肉之中的日常倫理與情懷,親情至上才是我們的文化根脈。
我多么盼望“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的生活場面重現;我多么盼望“笑享親朋歲歲,春酒慶團圓”的人倫樂趣再次回到人們的節日里。重構深厚的人情味,傳承我們的春節文化,涵養我們的精神品格。只有這樣,才能找回年味,年味才不會淡下去,才不會遠離我們。